费江淮坐在拥挤的船舱里,整张脸煞白如雪。
平宁到滃市的渡轮要开三个小时,费江淮费力地看了一眼手中的表,此刻距离抵达目的地还有两个小时,可他已经要受不了了。
坐在他对面的乘客正在吃一碗泡面,感受到费江淮的视线扫过来,他放下泡面碗,热情地朝费江淮咧出一口大白牙:“小兄弟,吃一口不?”
费江淮冷静地把头扭回去,保持着最后的礼貌回答道:“不了,谢谢。”
说话间,船舱突然一阵颠簸,泡面碗中的面汤泼洒了一些出来,淋到了那男人的皮革拖鞋上,整个船舱里顿时弥漫起了一股塑料油渣的恶心味道。
嗅着味道,感受着时有时无的摇晃,费江淮脸色的苍白程度又更上一层楼。
赶在男人拆第二碗泡面之前,费江淮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船舱外面。
站在走道上吹了会儿海风,船舱里那股油腻泡面的不愉快味道终于从少年鼻腔里消失了。但颠簸的船身让他整个人跟着不受控制地摇来晃去,眩晕的感觉更甚。
遭受的罪过越多,费江淮对目的地的厌恶程度便越强烈。他无声地咒了几句,又开始恼自己走之前不调查清楚,居然信了刘易说的“浪漫海上行”鬼话,就这么憨憨地买了船票坐船前往滃市。
“呜——”渡轮发出了悠长的汽笛声,震得费江淮耳膜发疼。
又是一阵大浪涌来,费江淮撑开眼皮看着略显浑浊的海水,干脆抓着栏杆蹲了下去,用头死死抵住栏杆一角,好让眩晕感不那么强烈。
“这儿什么情况?”
“该不会晕了吧?”
“要不你看看?”
“你看吧……我不敢。”
迷迷糊糊间,费江淮听到有几人围在自己身后交谈。从声音上来听,这些人似乎同自己差不多年纪,正在犹豫着要不要上来看看强抓着栏杆姿势诡异的自己。
费江淮很想说一句自己不是碰瓷的,但性格和体力都不允许他这么做。
“你们在干什么?”
就在费江淮终于打算站起身来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另一个声音从包围圈外传了进来。那几个围在自己身边的少年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如释重负般七嘴八舌地冲那人汇报自己在这个角落的所见所闻。
“楚哥,这儿有人昏倒了!”
费江淮奋力地撑开眼皮转过头去,刚想说一句“老子没昏”,忽然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栏杆旁腾挪起来,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散开点,他应该是晕船了,我带他去我们那儿休息会。”
听声音,这个被称作“楚哥”的应该也是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费江淮觉得他的声音比前几个咋咋呼呼的听上去舒服多了,而且他身上还带着一股莫名令人心安的味道,这让费江淮一时失神,竟然真的被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抱回了船舱里。
……后面还跟着一群麻雀一样的少年。
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费江淮明白自己大概就算开口也只能被他们的声音给盖过去。
船身又是一阵颠簸,费江淮的脑门撞上了少年的胸膛,眩晕感再度袭来,让他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贝朝阳眼见已经睁开眼睛的费江淮被这一磕又闭上了眼睛,本来预备好的欣喜表情马上垮了,惊慌失措地冲褚戈汇报道:“队长,他被你撞晕了!”
褚戈低头看了一眼双眸紧闭的少年,觉得自己冤得很:“是他的头先动的手?”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贝朝阳看了一眼,识趣地后退了几步,“谁硬谁胜。”
另一边才进来的队员哈哈大笑起来:“小贝,我怀疑你在开车,并且我有充足的证据。”
贝朝阳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捂住了嘴,迅速远离了表情不善的褚戈,转身揽住了还在笑的其他人,飞也似地逃离了船舱。
有别于人挤人的大舱,褚戈几人身处在一间独立的小舱里,船舱里摆放着三排长椅,这会儿整个船舱只有褚戈和费江淮两人。褚戈俯身把费江淮放在其中一排长椅上,转身从包里掏出一板药,挖了两颗出来,没找到一次性纸杯,只好把自己的保温杯拿出来往杯盖上倒了点水,这才又去叫费江淮起来吃药。
费江淮晕晕乎乎间感觉好像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身体,但他的眼皮子沉得抬不起来。
“同学,你别怕,我不是什么坏人,你等等要吃的是晕船药,有问题的话你直接来我家找我,你放心我不会逃的……我叫楚哥,刚刚从滃市十三中毕业,马上要入读……”
嗡嗡嗡嗡好似蚊子叫。费江淮听到那个“楚哥”用略带紧张的声音介绍自己,但在大脑不争气的情况下,他就只听清了前几句,在后面的声音糊成一片,震得他脑瓜疼。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闭着眼睛用微弱的声音道:“闭嘴。”
褚戈正紧张着,就看到长椅上的费江淮手动了,少年的嘴唇微微张开,他以为费江淮是听到了自己的话,赶紧把人半扶起来,将两颗药丸送入了人嘴里。
费江淮感觉有人往自己嘴里塞了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反应,嘴唇又沾到了水杯,白开顺着唇缝灌进了嘴里,该死的生理本能让他把那不明药丸和着水顺利吞咽了下去。
看着费江淮把药吃了下去,褚戈终于松了口气,把人重新放平到长椅上躺好。
费江淮的眼皮翕动两下,最终还是无力地不动了。
完成了一件大事,褚戈心上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他呼出一口气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一股困倦感涌了上来。
看了一眼睡得不省人事的费江淮,褚戈在微信上给贝朝阳留了一句“赶紧滚回来”,跑到费江淮身后那一排长椅上,也跟着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费江淮一觉睡醒,脑袋发胀的眩晕感已经完全消失了。他从长椅上坐起来,一眼瞥见了后排用胳膊遮在眼前挡光的少年。
尽管看不着脸也听不见声音,但费江淮觉得他应该就是那个把自己“撞晕”还强行给自己喂了药的罪魁祸首楚哥。费江淮的视线遛了一圈,定格在少年另一只垂落到地上去的手边。
手边放着一板拆开来的药和一个黑色的保温杯,费江淮猜测这应该就是他趁自己迷糊的时候强行喂下去的东西了。
还没等脑子反应过来,费江淮已经下意识地走到了褚戈身边,弯腰拾起了地上的那板药。
茶苯海明片。费江淮翻出了药盒里的说明书,粗略地读了读,读到了上面写着的“适应症为用于防治晕动病,如晕车、晕船、晕机所致的恶心、呕吐”。
原来这人真的只是个好心人。费江淮站在原地,垂眸看着睡得不太舒服的褚戈,从前排的座位上拿起一只黑色的书包垫在了褚戈垂落到地上的那只手下面。
口袋里还有一支早上随手塞进去的水笔,费江淮没找到干净的纸,视线又挪到了褚戈的手上。他想了想,拔开笔盖在褚戈的手背上写了一句谢谢,又从口袋里摸出了最后几张纸币塞进了褚戈虚握着的拳头里。
做完这一切始终不见人来。费江淮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转身离开了空空荡荡的船舱。
等贝朝阳举着两大杯关东煮回到船舱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场景是自家队长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躺在长椅上,一只手快要垂落到地上,却被一只包硬生生地垫了起来,而那只手上握着几张红色的票子,手背上还有糊成一团的黑色印记。
“你怎么不进去?”被贝朝阳堵在外面的另一个队员好奇地推了推他的后背,却见贝朝阳转过头来,用一种诡异的眼神望向自己。
贝朝阳觉得自己可能上辈子是台X光机,一双眼睛看透了太多秘密。他把关东煮塞到身后人的手里,郑重其事地教育他:“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瞎打听。”
那队员觉得莫名其妙:“我俩都没成年吧?谁就大人了?”
“总之等会儿进去之后,一定要装出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听到了没?”贝朝阳严肃地说。
于是等褚戈悠悠醒转时,看到的就是自家队员们一个个若有所思打量着自己的神情。
见褚戈睁开眼,所有人像是被按下了开关,忙不迭地移开了视线,假装忙碌于手头的事情不敢回看。
什么情况?褚戈皱眉撑手坐了起来,低头发现自己最宝贝的那只包竟然被扔在了地上,刚要发火,感觉手心里似乎硌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低下头先是看到了手背上黑乎乎的一团,反手摊开,竟然在手心里看到了一沓整齐的钱。
“怎么回事?”褚戈语气平静地问道。
所有假装忙碌的人皆是动作一滞,接着转过头来冲褚戈露出讪笑,异口同声地回答道:“不是我做的!”
“除了你们还有谁能……”话还没说完,褚戈立马想起了那个在栏杆旁边救下来的晕船少年,他的视线又在船舱里转悠了一圈,果然那个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看来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那个晕船少年弄的了。褚戈把自己的宝贝书包从地上救了起来,用另一只手搓掉了手背上的黑泥,然后头疼地看着手里的那叠红票子。
贝朝阳小心翼翼地靠近褚戈问道:“队长,这钱是……?”
褚戈在包里找了个塑料文件夹把钱夹了进去,瞪了一眼满脸好奇的贝朝阳:“那人不小心掉在我地方的。”
是嘛。贝朝阳心想,这钱可真会找地方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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