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杜泉正垂头听那二人说话,没留意陈璜走到了她身后,还重重戳了她一下,木棍一样的指头戳在脊梁骨上杜泉“嘶”一声缩肩避开。
陈璜见她回头便语气冷硬地吩咐:“你,回去。”
“噢……”她早就不想在这儿杵着了,待陈璜发话立马向银九行了礼便小跑着回了9号小院。
今晚月色不错,杜泉回院后忽然想赏月,于是也不进屋,就那么懒洋洋地坐在屋檐底下望天。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不知我的家乡现在又是什么景象,赶走她之后岛上安宁了么?阿婆有自己回家去吗?池塘里的莲花开花了么?”她抱着膝盖仰头望月,闻到院外飘进来的香味迷迷糊糊间便发起了困。
“好困……”困到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并且根本就没精力站起来。
似睡非睡间她似乎闻到一股木头屑的味,还有一丝花香,可她很快就睡沉了。奇怪的是……第二天睁眼却发现自己在床上。
她是怎么回来的?谁把她带进屋的?
日头老高了,杜泉急急忙忙梳洗,找东西的空隙就见沙发上叠着好几套衣裳,翻了翻,也都是新的,银九不可能这么闲整天给她送衣服。
是楼月生?
待穿戴整齐后杜泉一路小跑着去归墟堂打扫,刚进院门就碰上陈璜,他好像是刚从外头回来,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衣裳,腰间束着铁链,他的脸色阴沉,袖子上还沾着血,有几分狼狈。
杜泉上前问:“陈……璜,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毕竟一个院子里住着,也算得上半个熟人,她觉得应该关心一下,可陈璜那个狗逼,脚下就像安了轮子似的往前走,两人错身之际也只是半耷拉着眼瞥了她一下就回自己的小楼。
那一眼定是在说“要你多管闲事,蠢货!”
杜泉咬牙看着,寻思他大概又回去躺棺材了,于是“哼”了一声就去忙碌自己的事,她驾轻就熟的推着小车将花园收拾了一番,这次,她特意将漂亮的花瓶都放在银九开窗就能看到的位置,整整齐齐摆了一排,花花绿绿很是好看。
随后又扛来一个藤桌,在上面摆了茶壶茶碗,这样银九就能一边喝茶一边赏莲了。
肥猫和阿铁跟着她一路玩耍,像是不知忧愁的孩童,杜泉一边絮絮叨叨地和它们闲聊,一边打扫,将花园通向归墟院的石径都清理得干干净净,院内大枫树投下一片阴影,坐下乘凉正好。
她掏出两块点心垫肚子,看了看树下的两个大缸和旁侧随意堆放的石块,主意一上来便又推着小车来回运水,跑了五六趟总算将大缸灌满,她又抓了好几条鱼放进去,栽种了莲花水草,顿时这院子里便鲜亮多了。坏了的矮墙也被她垒好,刷上了白漆。
“好……好看。”她甚是满意,拍拍手抬头一看,就见银九手中端着茶碗依靠着窗棂往下看。
于是仰着脸,扯开一个大笑,喊着:“老板……好。”
这一声中气十足,银九定然是听见了的,可他面上却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倚着窗台,单手晃着那只白瓷茶碗。
杜泉已经习惯他家老板的仙姿,也不在意他冷淡,嗬嗬笑了几声又拿着抹布擦拭回廊扶手和栏杆的灰尘,她一路走到甲子号房时见上面上了锁,还贴着一张符纸。
她心生好奇便趴在门上往里头看了看,透过门缝能瞧见屋内只是些寻常摆设,正堂位置上燃着一盏油灯,灯芯平静的燃着,散发着十分清淡的味道,后墙上挂着一幅画,有些远她看不太真切,应该是什么镇宅东西,她贴近了细看,忽然那灯芯“噗”地涨了起来。
有道影子从她眼前划过,杜泉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笃笃笃……”门上有声响,杜泉像被攥了心神一样,又不受控制地凑过去,靠近那门缝往里头看去。
这次,她发现刚才看到的东西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雾。
她连忙细看……
“砰”门板震动,忽然一只眼睛贴过来,直直和她对上。
“啊……”她吓得尖叫。
没错,就是一、只、眼睛,没有头,没有脸,摆脱了眼眶束缚的眼珠子……
她跌跌撞撞往后退,却一脚踩空向后掉了下去,只是这一跤没摔实在,竟然掉进了银九的怀里。
银九似乎极讨厌人触碰,堪堪扶了一下她的腰就撤回手,杜泉踉跄几步站稳,语无伦次地指着里面说:“老板,那那……里头有一双,不不,是一只……眼睛!”她惊恐万分,越发结巴地说不清。
她怕银九不明白,恨不得把自己眼珠子摘下来比划。而他只是淡淡地看着那间屋子,无所谓道:“那是秦望山的眼睛,是他给的诊金,怎么,不记得了?”
杜泉看着他嘴角那抹残忍的笑意,忽然停下动作,在银九的注视下,回答:“记……记得。”
银九转身向外走去,错身之际,警道:“没胆子,就不要到处乱看。”
杜泉缩了缩肩,随后又不死心地问:“是……可您要他……的眼做什……么呀?”这一声很低,她本以为银九不答,谁知他不但停下脚,还转身看着她认真说道:“因为,他不配。”
不配拥有他施舍的眼睛吗?
杜泉让开路,银九背着手出了归墟堂往北边走去,杜泉后脚也跟着出院,刚转了个弯他就已经消失踪迹。她又颓丧地绕到饭堂里,今日牡丹不在,大锅里都空荡荡可旁侧架子上的食材很全,杜泉挑了几样挽起袖子开始忙碌。
没一会儿熬得稀烂的小米粥便散发出米香,旁边放着一只褪了毛的鸡,杜泉洗刷干净就寻了玉米、枣子、枸杞开始炖汤。再烙几张外酥里软的面饼,还有凉拌的小脆瓜,炝炒土豆丝,一顿饭倒也丰盛。
她没好意思自己吃,就分了几份儿给这院子里的人送。陈璜依旧冷酷,拉开门缝见她端着饭便皱起眉头,仿佛看到的不是饭而是毒药,冷冷的甩了句“拿走”便关上门。
杜泉又去了楼月生的院子,大门紧闭着,似乎出了门。她最后绕到牡丹园,这个院子紧挨着楼月生的院。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阵优美歌声,进门后就见牡丹站在凉亭里正跟着留声机的音乐跳舞,她的身段柔软,穿着一件竖条纹高领没袖的旗袍,高挑而玲珑有致,旗袍开衩很高,露出她白皙的腿,杜泉扫了一眼就看到她小腿上的牡丹刺青。
牡丹偏然起舞,身形灵动,像只蝴蝶一样,见杜泉进院就停下来动作。
“杜丫头,你来了。”牡丹甩了甩绢帕,笑得非常和气。待看到食盒中的花纹瓷盘时拍了拍手,高兴道:“这是你做的饭?”
“嗯。”
“给我的?”
杜泉点点头,“你上次……说想吃。”于是把手上的食盒递了过去,然后又挂起讨喜的笑容,眼睛弯弯,嘴角上扬,看着温和无害。
牡丹掀开盖子看了看,惊喜的点点头,把那托盘放在石台上,嗅了嗅说道:“好久没闻过这么香的味道了。”
“你……尝尝。”
牡丹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说道:“你这小结巴,贼精!很会讨好人呢。以后想吃什么告诉姐姐,我让陈璜出去置办食材。”
杜泉点点头,抬眼往四周看了看,发现这院子也荒凉得很,窗棂掉漆,甚至有的窗户都破了洞,于是好心道:“明天我过……来收拾。”
牡丹正端着瓷碗闻那碗米粥,闻言向那边扫了一眼,不甚在意地点点头,“随你吧。”之后又将那食盒推过来,说道:“拿回去吧,我吃饱了。”
杜泉看着盒子里根本没动的东西,奇怪地看向牡丹,就见她掩唇妩媚一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说道:“我闻些味道便好,身子不适,不能进食人间的东西。”
杜泉嘴角动了动,试道:“你……你是仙女么?”
牡丹失笑,说道:“我若说,我是鬼呢?”
杜泉摇摇头,“你这么……好看,怎么……是鬼?世上……没鬼。”
她说得真诚,牡丹也不知信了没,忽然笑起来,眼尾的泪痣飞扬美得令人心醉,杜泉不由得也傻傻笑起来,牡丹点了点她的鼻子说道:“丫头你说得对,没鬼。去,回去吃饭吧。”
“嗯。”杜泉点点头,拿着食盒离开。
好看的人确实赏心悦目,杜泉见了牡丹之后心情不错,追着蝴蝶跑跑跳跳走出牡丹院,袖子上沾染了香气,她也学着牡丹翘起兰花指唱了几句,却被自己的声音逗笑。
“情郎啊……咿呀咿……啊!”她忽然住嘴,兰花指无处安放只好顺势拍了拍衣摆,笑容也收敛下去,微垂着头恭谨地喊了声:“九爷好。”
银九迎面走来,目光冷淡,神情漠然,眼神落在她的脸上和食盒上,只一瞬似乎就猜到她去做了什么。淡声道:“管好你自己便可,银公馆内,不必刻意奉承讨好。”
杜泉听罢抬眼看了银九一眼,见他眉心微皱,连忙道歉,“我……我再也不……不敢了。”
而银九的眉心却皱得更紧,似乎在对牛弹琴,抿唇留下一句“随你”就大步回了他的归墟堂。
杜泉摸了摸头,实在应付不了银九这阴晴不定的脾气,悻悻地拎着食盒进了厨房。
她刚进门就看到楼月生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前,正拿着一根细长的火柴点烟,他头微微侧着露出一截精致的下巴,眼镜片上印出火光遮住他的瞳仁。
杜泉见他烟不离手,成天吞云吐雾,也不知那内脏被熏成了什么颜色。
正在心里嘀咕,就听着他懒洋洋地问:“小尾巴,去送饭了?”
“嗯,牡丹姐的……院子。”她走到锅前将饭菜又盛了一份放到楼月生跟前,用一整套的白瓷釉碗盛放,楼月生呼出一口烟对着饭菜抬了抬下巴,说:“不给你的大老板送吗?”
杜泉抿了抿唇,迟疑道:“他会……吃这些么?反正……陈璜……就没要。”
“陈璜古怪,你不要理他。我是觉得你该关心关心九爷,可怜他自己一人要养活咱们这么多张嘴,多累啊!又没个女人知冷知热端茶倒水,陈璜虽然常跟着他,可你看看那冷冰冰的小样,哪能有你们女孩子心细。”
“真……真的么?可……他刚才还……训斥我刻意讨……讨好别人呢。”
楼月生忽然坐直身,十分认真道:“这就对了,他是告诫你要一心一意对他好!”
杜泉不适地撇了撇嘴,“不……不是吧。”
“绝对是,以我对他多年了解,他就是此意!”楼月生说得认真,杜泉点点头,快步蹲到小炉子边,把那上边炖的老母鸡汤倒在一个红花瓷釉的汤盅里。
楼月生见状便笑道:“竟还开了小灶,小尾巴,你偏心。”
杜泉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颈,说道:“老板每天……去看莲花……大约是想吃……藕。我特意放了莲子……和藕。”
“噗……咳咳,原……咳咳来如此,你快去吧。”
杜泉见楼月生被烟呛得厉害,就语重心长的劝说道:“那东西……不好……心肺都被……熏坏了。”
楼月生看了看手上的半截香烟,忽然笑笑,说:“抽完这根。”
“嗯。”她稳稳地端着托盘出了门,没看见身后楼月生目光中的若有所思。
杜泉稳稳地到了银九书房门外,看着面前紧闭的门,又看看手里的东西,总觉得银九看不上这东西,甚至还会直接从窗子里扔出去,就好像扔那秦望山一样。
“要不还是算了吧,银九爷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哪会稀罕这些。”杜泉心里想了想就打算端走了。
谁知刚走了两步,门便被打开,银九冷冷的声音传出来,淡声问:“有事?”
杜泉连忙献宝似的把汤盅端得老高,笑着说道:“老板……这是老母鸡汤……您喝,能补……”
“放进来。”
“是。”她快步走进去,将汤盅放到桌上。
“还有事。”
杜泉本还打算介绍一下自己的汤,可她听到银九这凉丝丝的声音后,热情就全都散了,又怕自己话多显得聒噪。
于是笑着说:“没……没了,您趁热喝。”
银九没再出声,杜泉出来时又抬头看了一眼,隐约瞧见他又站在书架前看书,他似乎很爱学习,从不让自己闲着,难怪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地位了,真了不起!
这话后来她又和楼月生说过,只是又差点把那货呛死。
老母鸡汤最后命运如何?银九有没有喝?
这些杜泉也不知道,反正第二天她去厨房时就看到那汤盅已经被洗干净放回橱柜原本的位置了。
饭后她本打算继续干活,楼月生却过来寻她,手上拿着钱袋,笑着说:“我与九爷都要出门应酬,今日给你放假,这里是一百大洋,提前支给你,出去买些喜欢的东西吧,日落前回来便好。”
说完就离开了,杜泉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一百大洋,整整一百!
她捏着那凉凉地银币一时间竟有些迷茫,她从来没拿过这么多钱,也没出手阔绰地买过东西,她要怎么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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