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的火好似昙花一现,瞬间炸裂又骤然消散,半分灰尘都不起。楼月生笑着打了一个响指,称赞:“好手笔。”
杜泉连忙附和,也拍了拍手掌。
银九用看智障的眼神冷冷瞥了他们一眼便走到一辆黑色轿车旁,那个叫做陈璜的少年上前打开车门,随后两人便坐车离去。
楼月生无所谓地耸耸肩招呼道:“小尾巴,走吧。”
杜泉因为方才地怪火走了神,紧紧攥起手指,她依稀记得,当初村落出事,红色的火焰将房屋烧去大半,村民把那次灾祸归到她头上,说她是个妖物,所以引来天祸。而婆婆和村长就是那时失踪的……
难道,银九和当初袭击村子的人是一伙?
肩上被推了推,杜泉连忙低头把泪抹干净,扭头就发现楼月生正所有所思的看着她,而他身侧也停着一辆汽车,应是最新款的车型,比平常路上那些更大更气派,看着就很宽敞。
楼月生手上的雪茄还有一截,他每次都吸得很用力,喷出一大团烟雾,将自己遮得面容模糊。他吸了几口将烟头扔在地上碾了碾,随后挂起一个明媚的笑对她勾了勾手指,“小尾巴,上车吧,难不成你要步行?”
在女校时杜泉也见过有钱人家千金坐汽车上学,可她自己从来没坐过。黑亮的车身,漂亮的曲线,杜泉犹豫的攥紧包裹,一直没动。
“怎么?”
楼月生看了她一眼,杜泉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我这……衣服脏。”
“那你明天把它洗了。”楼月生说着从她手里拽出包袱放到了副驾驶位置上,而他则挨着杜泉坐在了后面。
她钻进去便轻轻坐在车座前半部。
楼月生侧身越过她关好门后,温声道:“小尾巴,你生下来就是结巴?”
“好像……不是。”
“好像?”
杜泉摸了摸嗓子,记得小时候她还跟着阿婆唱歌,那时候她还是个声音清脆的小姑娘,村长还说她是“云雀”,说那种鸟儿声音好听极了。
可她自从洞里出来后就变成结巴,五年不说话,再说时竟忘了怎么开口……
她点点头,“忘……记了。”
“别怕,在银公馆你不必拘谨。银乌术……是个很温和的人,日后你便知道了。”
“ 银乌术?”
“你大老板的全名,不要让他知道是我告诉你的。”
杜泉赶紧点点头,银九爷凶名在外,冷酷不近人情她可是领教过的,“温和”这两个字,似乎跟他就沾不上边。
可她总不能当着楼月生的面胡乱说话,于是挂起傻笑“呵呵”两声,又说:“我知道了。”
“乖,给你吃糖。”楼月生从裤兜里摸出一把糖果递过来,杜泉连忙接过。
这个人和银九还真是不一样呢……
杜泉没吃过这么高级的糖果,剥开吃了一块,橘子味在狭小的车内散开,酸酸甜甜的口感十分好吃,她轻轻含在嘴里,生怕吐沫太多把糖化掉。慢慢的,她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了。
轿车经过天桥之后便是公租界境内,这条桥梁两边像是链接着两个世界,那头是金玉堆砌的欲望之城,而他们身后就是腐朽破旧的老街小巷。杜泉看着窗外高高牌楼,仿佛进了一张大口,日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进到城内,到处是高耸的洋楼,闪耀的霓虹灯,来来往往的汽车还有整洁宽敞的街面,处处洋溢着富足奢靡。
杜泉拘谨地拉着扶手,看着镜子上照出自己的样貌,她不禁在想,分明才活了十六年,为什么会有种过了好几世的感觉呢?
三年前她被恩人从岛上救出,送进民办的女子学校,也曾想过有一日能昂首挺胸的好日子,以为能告别过去那些可怕的经历。
可她还是被那地方赶走了,似乎这世间所有的好运都容不下她,硬要她吃苦才能活着。
司机十分贴心地将车窗打开,杜泉探头看着沿路风景,墨河支流在城内盘恒,夜晚的水面波光粼粼,像是藏了什么珠宝似的。看了会儿,她又回头去看楼月生,就见他点了一支雪茄,正靠着车被闭目养神,偶尔抽上一口,大半都被风吹的燃着了。
对于这个人,她心中有疑问也有戒备,他像是特意订做了一张笑脸,将所有心绪都掩藏下去,若论起来,她甚至觉得这人比银九都要可怕,日后她还是得步步小心呢。
半个小时后,他们的车驶进公馆沿着油漆路一直通向深处,最后停在车库。
此时下起了蒙蒙细雨,陈璜替银九撑着伞,两人进了归墟堂内。杜泉怯怯地下了车,站在石阶下看着四周阴沉沉的景象。
楼月生撑起一柄白色的伞,和他通身打扮一样,简洁到一尘不染。他给她头顶遮了雨,带她进了院。一路上不但低声嘱咐她小心,还替她拎着大包,既绅士又温和,杜泉听着他说话,初来乍到的惶恐也散了些。
银九已经走得没了踪迹,很快木楼三楼的灯亮了起来,看来他已经上去了。
杜泉仰头望着,一旁的楼月生忽然顿住并且向旁侧快速挪开,杜泉正吃惊他的速度,就听着身侧“呼噜呼噜”一声低吼,肩上一重就被大黑狗“阿铁”摁在地上,脸上手上被舔得湿哒哒。
“阿铁。”
她知道这狗也没恶意,就没喊叫,而是用手顺着他的毛,让它冷静。
楼月生爱干净,大约是怕狗弄脏他的衣服,已经大步退到了楼梯上,见状弯下腰看了他们一眼,笑着训斥:“阿铁,放肆!客人都被你吓坏了。”
那狗很有灵性,“啊呜”一声,用大头顶了顶杜泉的手就缓缓移开了。
杜泉含了一嘴狗毛,撑着胳膊起来,扭头就看见阿铁耳朵忽然立起来,猛地扑向门外,没一会儿便叼着那只成衣铺门口的流浪猫跑进来了,杜泉惊了一下,赶紧扑过去把猫救下来。
“猫狗……一家亲……别咬它。”
她搂着那只猫,往后退了好几步,认真地劝说那只半人高的大狗。
楼月生看着底下的几个傻憨,收起雨伞甩了甩,哈哈大笑,指着她乐不可支道:“快上来吧,别让你的大老板等着。”
杜泉瞥见他步履轻快地上了楼梯,赶紧拎着那只脏兮兮的猫追进去。
楼月生径直进了银九那间书房,杜泉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刚提起脚要跨进门,就被斜里出来的陈璜一把揪住后领。
他一手端着茶盘,一手恨不得勒断她的脖子,冷声警告道:“九爷书房,无令不得入内,你算……”
“小尾巴,快进来。”
楼月生的声音一响这陈璜就拧了眉,那川字就像是被刀刻上去的,小小年纪显得分外阴沉。他有些不解地盯着杜泉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最后“哼”了一声松开手,端着木盘不知去了哪里。
杜泉撇撇嘴,心想自己又不是来抢饭碗的,至于么?而且,银公馆每天三顿都是给人吃□□么?为什么一个两个都爱绷着脸冷声冷气,简直莫名其妙。
她揉了揉被陈璜拽疼的脖子,见那小阎王走远才推开门进去,地上的木地板被擦得干干净净,整个屋子里都散发着一股清香,和银九身上一样。
脚上的布鞋她已经穿了三年,还是初到海市时恩人买给她的,线开了再匝上,布子破了就自己秀朵花,这会儿鞋上很多泥巴,她觉得自己的脚太脏,都不配踩这名贵的木板。
“小尾巴,过来。”楼月生又喊了一声。
“是,来了。”
她像个小学生一样挺直了腰喊了一句,使劲在门口搓了搓脚底的泥才走进去。银九端坐在桌前不知写着什么东西,楼月生此时已经脱了西服外套,精干的马甲,衬衣整整齐扣着,显出他的细腰和长腿,十分养眼。他立在一旁的书架前随手翻看,姿态悠然。
杜泉恭敬行了一礼,就垂眼看向地板。
楼月生哗啦哗啦翻着书,温和带笑的声音响起,说:“从今天起,你便是这银公馆的二管家,自己寻些事做做,公馆内随你走动,想出门便来同银九请示,他若点头你便出去,但切记一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可与外人提起半个字。”
那双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虽笑着却让她绷直了后背,此时的楼月生与方才判若两人,好似一个久居上位的王者,眼神锐利而沉重。
只是她一来就做“管家”这真的合适么?是不是太高看她了。
杜泉有些心虚,但也没敢多问,怕自己无知的样子太蠢,于是只好说:“我不……不乱说。”
楼月生顿时雨过天晴,眉眼一弯,又恢复了温雅模样,可方才的威严还是叫杜泉心里谨慎了不少。他手指灵活,手上的毛笔快速旋转着,让人眼花缭乱,最后被他指尖一弹便落入旁侧笔筒。
“噔”一声。
银九停下笔,不耐烦道:“都滚出去。”
楼月生并不把逐客令当回事,而是笑着走到杜泉跟前,安慰道:“不必紧张,银老板是嫉妒咱们有话聊。”
“呵……呵呵……”
杜泉挂起笑脸干巴巴笑了两声,见银九冷冷地向她看过来连忙收起笑脸,低头拿头顶对着他,并且认真地保证道:“我……我保证,努力工……作。”
见她憋红了脸,楼月生点点头笑道:“好,我信。待会儿你就去旁边那棟红楼找陈璜,拿你的衣服和钥匙,有什么事就问他。”
话音刚落,外头陈璜声音传来,冷冷道:“楼月生,有客。”
“啧,没礼貌的小鬼。”楼月生笑了一下,伸手拍拍杜泉的头,淡声道:“我去看看。”随后拿起外套便转身出去了,杜泉紧张地看着他的背影却没敢轻易追上去。
只是,他还没说这二管家是做什么?
她咽了咽吐沫,僵硬地转身看向银九,揪着衣角踟蹰片刻后,小声道:“九爷,请问……我日后……要做什……什么?”
“随你。”
随我?
杜泉愣怔在地上像根风干的萝卜,头顶的头发软塌塌的盖下来遮住了眼睛,她忍不住抬手拨了拨,就见银九忽然抬头看过来,手上一顿连忙缩回背后站得笔直。
“听不懂?”
“我……我懂。”
“出去。”银九那好看的眉紧了紧,不耐烦地看着她,甚至懒得再和她多话,只是用笔杆指了指门外,让她消失。
杜泉快速地出了门,挎着自己干瘪的包下了楼梯。
她其实还挺怕那个陈璜的,每次看她都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根草或是一块石头。如果说楼月生是和风细雨他就是寒霜冰雨,比银九都死气沉沉。
这人肯定不好相处,他会将东西给她么?
夜晚的冷清道路上,杜泉抱着猫领着狗,心里百转千回,她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来了银公馆,人们把这里传的神乎其神,好似宫殿一样。可这里阴森森的比鬼宅还荒凉,除了大哪有一丝富人家的奢华。
她走着走着,听到风穿枝叶,沙沙乱响,吓得唱起了歌,咿咿呀呀给自己壮胆。这怂样,就和她小时候经过坟地的状态一模一样。果然啊,她就不是个享福的命。
她仗着胆子找到陈璜所在的那处三层的棕红色小洋楼,那颜色就像凝固了许久的血色,此时和黑色也没什么两样,融在夜色里她直到走近才瞧见轮廓,忐忑地在门绕了几圈才去敲门。
“您……好,有人么?”
刚说完,门“砰”的一下朝外打开,杜泉被扇了个跟头,后仰着掉在石阶上,手肘磕在水泥台子上蹭掉一块皮,很快就渗出血。
那只脏猫过来冲着杜泉叫唤了两声,跳到她腿上,陈璜慢步从门内的黑暗走出,连发丝都写着不耐烦,一只手捂着鼻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质问:“鬼鬼祟祟,你做什么!”
杜泉捂着胳膊起来,也有些不高兴,骂她也就忍着了,可是刚见面就动粗,对人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还算个男人么!
“怎么,想骂我?”
“没……我没。”杜泉立马怂包,被戳中心事后矢口否认。
陈璜嗤笑,冷声道:“从我的门前消失,现在,立刻。”
杜泉见他果然就是个脾气暴躁的神经病,也懒得再拖拉,直说:“楼先生,让我来……拿钥匙和……衣服,麻烦了。”
眼前的脚步未移分毫,杜泉感觉头顶被对方伶俐的视线烧灼,连带着耳根都疼起来。等了很久,陈璜才挪动了尊贵的脚,让出一条窄窄的口,勉强够她弯腰进门。
“左边桌上。”
“好。”她弓着腰钻进去,借着蜡烛的光迅速从桌上拿了东西随后规矩地立在门口等待陈璜接下来的吩咐,衣服厚厚一沓,却又轻又软。她紧紧拿着,生怕这些金贵东西掉在地上弄脏。
他冷着脸向东北方向指了指,那里一片树影森森,什么都看不到,可他也无意解释,冷声道:“你住东跨院玄字第9号院,明日自有管家吩咐你做事,院内不许大声喧哗,不许随意走动,任何一个房间都不能随意打开,记住了?”
意思就是,什么都不许做呗,杜泉认命的点点头,“嗯”了一声。
“走吧!”
陈璜原本也没打算带她过去,随便指了指就“砰”的一声关了门。杜泉习惯这种趾高气昂的人,也没生气,拿着东西就去找到那个东跨院。
夜里很凉,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偌大的公馆内寻找所谓的东跨院,总算在一入大门不远处的东边找到一排荒废的小院,最靠北有个拱门,旁边挂着木制的小牌,上有红漆字“玄字9号”,也就是说,还有其他8个院子,也不知道里面住人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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