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意知道公孙昭开始查柳絮崖,稍稍安下心来。只是在家里待着也不得安宁。
太妃似乎又发病了,因为前几日的“风言风语”,将她叫过去提点了一番。又说过几日再找媒人来。
程意一听“媒人”就头大,出来的时候刘忠这个倒霉鬼又撞上她的眼眶。他没有逃过程意的魔爪。
这个午后程意又在假山上喂狗,一旁侍立的还是刘忠,他端着猪骨,双腿止不住地打颤。
程意扔了一块骨头进去,斜了他一眼悠然地说:“别抖了,我不让你下去。”
自从上次的事之后,刘忠一听到犬吠声就止不住的发抖,现在狗和程意已经成为他此生最怕的两个东西了。虽然她今日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但于刘忠来说,她还是随时可能杀人的魔头。
“那,那您找小的……”
“看来不止是你在传。”程意打断他,自顾自地说起别的。
“什么?”
她接着自言自语道:“我和公孙昭走得也不近啊?我们关系那么差,这是怎么回事呢”
刘忠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偷偷抬起眼来看她出神。
程意手里捏着猪骨头不知神游去何处了,突然被金顽的声音拉回来。
“公子。”金顽行礼道。
程意回过神来,将手里的骨头扔下去,问道:“京兆尹那怎么样了?有结果了吗?”
金顽沉默了一下摇头道:“公孙大人被停职了。”
程意才转头看向他惊道:“停职?怎么回事?”
“公孙大人为自首的凶手翻案,又没有铁证证明凶手清白,就被提点刑狱参了一本,现在被停职了。此案已暂时交由提刑官审理。”
程意立刻怒道:“那提刑官是谁,我找他去!”
“四公子。”金顽露出难色劝道:“小的觉得咱还是别趟这趟浑水了,据说柳老板背后有大人物撑着……”
“大人物?什么人物比爷爷我还大?”
“这……”
金顽也不知如何劝她,一时语塞。此时,止愚跑上假山过来说:“公子公子,公孙大人来了,好像有急事!”
止愚随程意走回西院,立在院中间踱步的公孙昭看到她立刻快步过来。
他一改平日的稳重淡然,面色焦急道:“程意,我妹妹之前来过你府上没有?”
程意本想问他停职的事情,听到公孙璃便一脸懵然道:“璃姑娘?我不曾见过她啊。”
公孙昭泄了气,沉默下来,走到石凳前坐下来。
程意随他走过去问道:“她怎么了?”
“今早我从京兆尹府回来,婶娘说璃儿去了潞王府给你送香囊。我家的家丁这些日子都守在我身边,她没有可委派的人,就带着侍女小蝶亲自去了。我们等了大半日她都没回来,这才来你这里找。”
程意满心想着柳絮崖的事,现在又逢公孙璃失踪,她担心之余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对公孙昭说:“她会不会是被人掳走了?我觉得……”
她还没说完,公孙昭打断她沉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之前要捉我的人很有可能抓走了璃儿。若是这样,她反倒不会有危险。”
程意看他现在反而淡定下来,心有不解道:“不会有危险?一个小姑娘落到敌人手里我觉得危险得很!”
她叹气道:“她若不是给我送那个香囊过来也不会被抓走,这事我也有责任,我帮你找她。”
公孙昭见她如此关心公孙璃,有些惊奇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如常道:“我分的清道理,此事不能怪你。这些人一早就盯着我们,就算这次不下手,我们也是防不胜防。”
程意此前心里有一大串疑问,实在憋不住问道:“我不明白,他们到底为何要抓璃姑娘?因为要威胁你吗?你到底跟柳絮崖的有什么恩怨?”
公孙昭思考了片刻沉声道:“之前我只知道他们要抓我,的确是想不通其中缘由,现在他们抓走了璃儿,我才想通他们针对的不是我,而是公孙府。”他看向程意道:
“你想想最近我们家发生的大事。”
程意一头雾水地顺着他的话想了想,突然被点通,睁大眼睛道:“是因为你祖父打了胜仗!”
“还擒了乌立赫!”
听了他这句话,程意兀地一下全都明白了,她站起来道:“公孙将军因为擒了乌立赫,他们才要擒你!擒你不成才抓走了公孙璃!难不成……难不成柳絮崖背后是……”
“西戎人。”
程意被惊得捂住了嘴。她接受了整个事实后,怔怔地坐下来,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可……可柳絮崖已经在临安开了有十年之久了。”
十年!在天子脚下,一直藏匿着敌国的奸细,他们终日迎来送往着许多的贵族官宦,任这个国家的权贵们在他们的床榻上醉生梦死……
程意不敢继续往下想,她越来越害怕。
公孙昭在一旁看着程意铁青的脸,心里居然觉得有些好笑,便问道:“你在害怕?”
他这一问将程意拉回现实,让她把用来恐惧的情绪分出一半来装腔作势。
“没有啊,我哪里怕了?”
公孙昭看着她强撑的表情笑了笑,又说道:“还没完呢,你继续想想,这柳絮崖在临安稳稳扎了十年之久,只怕它背后除了西戎人还有人。”他说到此处严肃起来低声道:
“我们的人。”
听完他的话程意又陷入观念崩塌重组的过程里,表情呆住了。
公孙昭接着说:“这些以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我妹妹!”
他冲着程意道:“程意,这次我是真的需要你帮忙。”
程意还没有重建起破裂的世界观,讷讷地问:“什么忙?”
“我现在已经被停职没有官权了,我需要你帮忙搜城。我猜他们跑不远,至少还没有出城,我即刻去监门郎将那让他关住城门。”
他说完便要走,却被程意一把拉住衣袖又落回到石凳上。
程意一脸深意道:“你叫他关城门他就关?你知不知道那监门郎将是谁的人?”
公孙昭似乎听说过那位监门郎将好像和宋太师明里暗里有过勾结,便问道:“难道你有办法?”
程意看着他勾起嘴角笑得高深莫测。
程意派出王府中全部的一百多个亲卫出去,一条街一条街地搜寻可疑之人。她随公孙昭骑马去了城门处。
守城的监门郎将是个五十多岁的长相粗犷的高大老头,他穿戴着盔甲在城门楼上巡视,手扶着佩刀柄,有些像年画里的镇邪门神,不怒自威。
远处跑来一个士兵过来报告,对着他附耳说了几句话,他脸色一沉道:“不见!让他走!”
那士兵得令下去了,过了片刻又跑回来,他这次面露难色道:“将军,他说您要是不见他,他就赖着不走了,此刻他正坐在您房门前的地上,这来来往往的这么多人看着……”
监门郎将怒火顿生,用拳头发泄地锤了下墙,嘴里骂道:“这小王八蛋还是那么无赖!”
他骂完怒气冲冲地往城楼下走去。
程意盘腿坐在一个屋门前闭着眼悠然地摇着纸扇,一队队的士兵经过她都一脸奇怪地纷纷侧目。
立在她一旁的公孙昭也受她牵连备受瞩目,公孙昭脸上有些挂不住,便蹲下同她轻声说:“这样是不是太无礼了,温将军若是一直不来怎么办?”
程意依旧闭着眼似乎快睡着了,慢吞吞地说道:“一直不来就一直等,渴了要水,饿了要饭,我不信他还能饿死我。”
公孙昭道:“可是这事等不得啊。”
程意睁开眼道:“我知道时间紧迫,但这老东西跟倔驴一样,除了这样别无他法。”
两人正说着,温将军带着两个小兵怒气冲冲地往这边快步走来,程意装成没看见继续闭上眼。
公孙昭知他便是监门郎将,立即站起身对他作揖行礼道:“拜见温将军,在下……”
温将军一眼也未看他便直接略过他走到程意面前大声吼道:“程意小贼!你又来招我意欲何为?”
他的声音巨大,把公孙昭震了一哆嗦。
程意听到他的声音,先懒懒地睁开一只眼瞅了一眼,看到他的脸又睁开眼调皮地仰头咧嘴笑着,无比乖巧地叫道:“舅舅。”
站在后面的公孙昭惊道:“舅舅?”
他看看温将军又看看程意。温将军长得胡髯茂盛,头大脖粗,皮肤黝黑,一副标准的武将长相,跟程意程悠毫无相似之处。若非想起潞王妃也姓温,他决计不能相信他们竟然是亲戚。
原来这温将军名叫温岩,乃先潞王妃温璧之亲弟,原在御林军中当兵。他虽是潞王的妻弟,但一向与他关系,是靠真本事从低阶士兵升到将军的。
温岩撇过头去冷哼一声道:“我可不敢当你程四公子的舅舅!”
程意嘿嘿笑着,要站起身来,不料坐得太久小腿麻了,便冲温岩伸手要他拉一把。那温岩无动于衷,撇了她一眼没搭理她。
程意只好向着公孙昭伸手过去,公孙昭会意了便过去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来。
程意活动了一下脚,凑到温岩身边,舔着灿烂的笑脸道:“舅舅,我今日来有事要求您。”
“哼!”温岩依旧臭着脸冷言道:“下官卑微,哪有本事帮四公子的忙啊。”
“哎呀舅舅,我们一家人自然要相互扶持,您今日帮我一次,以后您有难,程意必定肝脑涂地!”程意抱着拳冲他鞠躬道。
“什么一家人?我可不敢高攀你们潞王府。”
程意事急,见哄了他两句,他依旧无动于衷,语气便有些急起来,她走近扒着温岩的衣袖道:“舅舅,我求求你了,我真的有正事,此事关乎朝廷社稷,眼下又涉及一个姑娘的性命。我知道我年少时对你不起,只要你这次帮我关一天城门,以后要怎么出气都行!”
温岩听到她的要求难以置信地反问道:“关……关一天城门?你不如让我关一天口鼻不要呼吸,等我死了,你再自行关城门!想关多久关多久!”
程意继续嬉笑道:“那多不合适啊,您可是我亲舅舅。”
站在一旁的公孙昭走上前来,先恭敬地行礼才开口道:“将军,此事真的万分紧急,四公子刚刚所说句句属实,他这次真的没有胡闹。”
温岩见眼前的年轻人一身正气中又带着几分儒雅,作派稳重,不像是和程意一路的人,便问他道:“你是何人,怎么和他混在一起的?”
“在下京兆尹公孙昭,因查案被停职,实在没有办法才随四公子来求将军帮忙的。”
“你是公孙昭?公孙将军的孙儿?”
“是是是!现在他妹妹被一伙疑似西戎奸细的人抓走了,再不关城门他们就全跑了!”程意急道。
温岩看了看二人,皱着眉有些犹豫,过了片刻对公孙昭说道:“可关城门这么大的事要有上面的指令才能执行,私关城门若是降罪下来……”
“公孙昭一人承担!”公孙昭说道:“到时就说是我劫持了将军,逼迫将军关的城门!”
程意见他将所有后患全拦在自己身上,吃惊地看着他低声说:“喂,挟持监门郎将是死罪,你疯了?”
“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再次向温岩行礼坚定道:“请将军关城门!”
温岩心里琢磨起来,这公孙昭的人品名声他是有耳闻的。之前陛下下旨让他此生不得上战场,他不顾君怒,在太极殿前跪了三天三夜。此事若是换成别人早已触怒君威,治他个大不敬之罪,但这公孙昭最后竟还是被陛下身边的刘光安亲自劝走,由此可见陛下对他当真是青眼有加。
再加上这次公孙焘立了战功,等他班师回朝,公孙家加官进爵乃是水到渠成的事。况且,公孙昭一向沉稳,他的话十有八九不是虚言,若真抓到了西戎细作,那自己也可分一份功劳。
温岩思索了良久,心里决定冲着公孙昭赌他一次。
他捋了捋胡子道:“我可以关,但只有六个时辰,趁上面没来得及发现,你们最好动作快点!”
公孙昭和程意大喜,他作揖道:“多谢将军。”
程意也嘴上也道了谢,心里却说着“这老倔驴终于办了件人事!”
二人骑马从城门口往回赶,路上公孙昭问道:“温将军为何和你们潞王府关系如此淡薄?”
程意毫无敬意地说:“上一辈的恩怨了。当年那老小子千方百计地阻止母妃嫁给我父王,后来他跟我父王积怨颇深,几乎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因为是别人的家事,公孙昭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