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雾将散

小说:故国无帝姬 作者:郭初筵
    程意往京兆尹府去报案。她今日没带随从,不然也没这难得的跑腿机会。

    程意腿脚不快,一路上还想着肯定已经有人先一步到了,没成想她到了京兆尹府还是一片平静祥和。

    邓阳那个吃干饭的正身穿着常服闲坐在桌案前,见到程意还紧赶着差人给她泡茶。

    程意看着松松垮垮的邓阳亮着一脸灿烂的笑容,心中顿时升起火来,她第一次想打人是因为官职人员玩忽职守这么正经的理由。

    程意没好气地呵斥他快派人去命案现场,邓阳这才赶快整理穿戴了官服,急忙带人走了。

    程意从京兆尹府出来才想明白,怡山居的人又怎么会报案呢。自己店里死了人当然要尽力压住消息,保住名声才是最重要的,难怪公孙昭会让她亲自来,心中叹到果然还是公孙昭更周全细致。她想若是邓阳这个饭桶再晚去一刻,尸体怕是被怡山居的人擅自处理了。

    程意今日一大早出门,眼下天已经快黑了。东西城之间奔波一天,她现在已经累得不行了,想找个轿撵抬自己回去,正在一个酒肆里问着,突然右肩被一个硬物捅了一下。

    “谁敢捅爷爷?”程意叫嚷着转头,拿着长剑的臭脸黑衣少年映入眼帘。

    “无依?”

    梁无依依旧冷着脸没有任何温度,眼睛里不带一点波澜,好像自带屏障一般,这嘈杂熙攘的酒肆长街与他没有任何瓜葛。

    他的屏障将杂乱里的程意包了进来,对她说:

    “王爷生气了,跟我回去。”

    “我最近又没打架又没放火的,又怎么了?”

    “不知道。”

    无依转身往外走去,程意叫住他:

    “等一下,我累了,不想走回去。”

    无依头也不回道:“我骑马来的。”

    “颠。”

    “……”

    最终程意还是在轿子里躺回了家。

    她从侧门进来,想趁无依不注意直接回房间,便装没事一般往西院的方向走,刚挪了两步便被拽住后领。

    “王爷在北院等你。”

    程意已经奔波了一天,还受到了惊吓,实在不想再去听一番训导,便耍赖道:

    “去什么北院啊,父王要真的有必须面谈的事,他自会过来找我的,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要不你去我屋里吃点也行。”

    程意说完便往前走,无依像个游魂一般踩着别人看不懂的步法三五步滑到程意必经的长亭处,像个黑石柱一般挡在那里。

    程意忍着叹了口气说道:

    “你到底想干嘛?”

    无依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程意低低地说了一声:

    “可真够磨人的。”

    她心想他不可能直接绑了自己去吧,便想从他身侧蹭过去。刚走到他跟前,无依拿剑的手抬起来挡住所有去路。

    “你别逼我跟你动手!”

    无依依然面无表情地不为所动。

    程意低声嘀咕了几句挠挠头发,突然狡黠地看了他一眼,动作飞快地从他举在自己面前的剑鞘里抽出长剑向他刺去。

    无依见她要跟自己闹起来,嘴角竟不著痕迹地勾起一丝来。对于一个面瘫来说,这可是很丰富的表情了,相当于心花怒放的开怀大笑了。

    梁无依立即在原地腾空飞起来,躲过一剑。程意追上去,与他在空中过了几招。她的招式简单直白,几乎只有蛮力,毫无章法。无依纵然赤手空拳也游刃有余地躲过她的招式,甚至开始戏耍起她来。

    他躲了几下,面对程意刺过来的一剑突然停在原地,待到她剑尖到达胸前时,伸出两根手指一下子夹住剑身,程意饶是用力抽拽便再也动弹不得。

    此时程悠走过来,看到正动武的两人,喝道:

    “意之,别胡闹了!”

    听到程悠的声音,无依立刻放了手停下来向他那边转头看去。程意见他放下防备,又背对自己,便又提剑刺过去,无依就像是后背有眼一般,脚下一转便躲过那一剑。

    他的身体转了一整圈,回过身来正好正面对程意持剑的手,他抓住她的手腕在某个穴位上一用力,程意感到手一酸,无依便卸了她的兵器。

    无依拿过剑便收进剑鞘里。

    程意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脸抱怨地说:

    “都是一个人教的,为什么咱俩差这么远。”

    程悠走过来道:

    “亏你也知道差得远!人家既有天赋,又肯下苦功,你呢?练功的时候,就知道偷懒睡觉。”

    程意撇撇嘴,又问程悠道:

    “你刚从父王那里回来?他有事找我?”

    “别提了,父王正是为你‘差得远’这事窝火呢。”

    “怎么?”

    “唉,宋太师的那个侄子,你也认识吧,与你同龄。那位陆公子最近可是风头无量。他投董设丞门下的文章可谓是一鸣惊人,陛下也看了他那篇‘禹善于治’,夸了好一番呢,还召见了他,直说是个栋梁之才。宋太师像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像百官使劲炫耀,顺便还奚落了你一顿,气得父王回来便找你,哪想到你又跑到外头胡闹去了,父王没处撒火,就训诫了我一顿。”

    “我哪是出去胡闹啊,是有正经事要干。”

    程悠一脸怀疑,“可是我听说,今天怡山居那边又出事了,有人看到你也在那。”

    程意一脸烦躁地说:

    “哎呀,这事说起来很麻烦,反正那丫头的死与我无关。”

    程悠惊道:“什么?还出人命了?”

    “哎呀!那是她自己跳下去的,跟我没关系!”

    程悠皱起眉头来,斥道:

    “意之,你也太不像话了!你怎么又会沾上人命的?上次你放火那事父王花了多大力气才压下去的,你这又……”

    “这事真的与我无关!一出这种事你们就往我头上扣!”程意声嘶力竭地辩解道。

    “你若好好在家待着读书写字谁会怀疑你你看看人家陆公子,虽说以前跟你也差不多,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那篇禹善于治,就是我也写不出来,你这连《小学》都没读完的人,给你估计看都看不懂。”

    一提起陆孟川,程意就反胃,她鄙夷道:

    “那个姓陆的草包只会在背后鼓捣阴谋诡计,上次诬陷我砍人胳膊那事就是他设计的,什么狗屁的禹善于治,指不定是不是他自己写的呢?”

    她念出“禹善于治”这几个字,突然觉得异常熟悉,记忆里什么地方被点了一下,脑子里动荡起来。

    程意反复地念着“禹善于治,禹善于治,禹善于治……”

    程悠在一旁说道:

    “我的话你都听进去了没有啊?你自己嘀咕什么呢?”

    程意突然神色严肃起来,扒着程悠的手臂问道:

    “三哥,禹善于治是哪几个字,你写出来让我看看。”

    程悠不仅写了题目,还凭记忆写出前几句句话,将纸递给程意。

    程意反复看着纸上的字,隐隐回忆起那个从未留心的场景。

    “意之兄怎么会喜欢东风道?”

    “因为道口第一棵槐树啊。”

    程意漫不经心地说着走到李桓书桌前,桌上摆着横七竖八的书本纸张,程意余光扫到纸张上的字娟秀工整,满篇尽是之乎者也,她一向对这些酸腐儒理头疼,也不去理睬,只拨开桌上那些书本。

    一张有些许潦草的纸被书本挤出来,开头赫然写着题目‘禹善于治’。程意并没有多看两眼,她只管摸着桌子鄙夷嫌弃地说:

    “你看看这破木桌子糙的,李兄这读圣贤做学问之人怎么能用这样的粗物。”

    她脑袋里的一条线逐渐清晰起来,顺着那条线,另一处的“禹善于治”也亮起来。

    她掀下灯罩拿起案上的烛台走近放在地上的那堆证物,邓阳连忙上前惊道:

    “四公子,你……”

    他移过来时衣摆带起的风将一角轻夹在书里的宣纸吹落,程意不理他,自顾自地捡起那张满篇的文绉绉与一堆书放在一起,接着用烛台点着了那摞书。

    邓阳惊慌着上前拉了她一把。

    “公子不可啊,这些证物是要封存的。”

    那张满篇的文绉绉上,写着‘禹善于治’。

    那是她第二次与那张纸打照面,当时也只是略略扫过一眼,脑海里才存了下来丁点印象。

    可是现在那张纸已经被程意烧掉了,她想起来悔得肠子都青了。程意恨恨地一跺脚,怪着自己蠢,又被别人拿着当枪使了。

    程悠问道:

    “怎么了?你看过这个文章?”

    程意抖了抖手中的纸道:

    “这个,根本不是陆孟川写的。”

    “别瞎说了,你有何证据?”

    “我现在就去找证据!”程意说完将纸叠起来塞怀里,转身出门了。

    程悠在屋里喊道:

    “你又去哪?”

    程意头也不回地答道:

    “怡山居。”

    在王临第一回想耍小聪明吞吞吐吐地乱编的时候,公孙昭如刚刚所说当真用瓷片在他身上划了一道。

    一道血痕吓得王临彻底死了打小算盘的心思,他看着眼前铁血判官一样的公孙昭相信了他真的会杀死自己,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全都说出来了。

    “我和李桓在临安的日子过得很清贫。其实李桓是有些才华的,只是他太笨,不会圆滑逢迎,一门心思地想考国子监,投那个什么董设丞门下。你说他一个无财路无背景的又没有人举荐,怎么和那些公贵王孙们争?好在我得知有一些买文章的公子们,就趁李桓不注意将他的文章抄录下来拿去卖。我刚卖掉七八篇,他就搬走了,后来拿到了钱我不好意思将银两全吞了,便去悦客楼找他想分给他一部分。结果他知道了我卖文章的事不依不饶地竟要报官,我百般请求阻拦才将他按住。过了几日,买文章的公子又派人来要,我就跟他说李桓搬走了我也没办法再供给你文章了,况且李桓已经发现此事不知道会不会报官。后来又过了几日,我就听说李桓被人杀了。”

    “你竟那么好心去给他分钱?怕是想同他商量叫他供更多的文章吧。”

    王临的小心思被戳穿,一时有些惭愧无语。

    他开始坦白时,公孙昭看他不像撒谎的,就放松了对他的威逼,将那碎瓷瓶放在桌子上。随着天色暗下来,这里又没有点灯,他的眼睛已经几乎看不到东西了,于是在圆凳上坐下来。

    “管你要文章的公子是谁?”

    “您问哪个?我卖给过三四个人。”

    “都是哪些人,全告诉我。”

    王临想了想道:

    “嗯……有大理寺丞王大人的公子,吏部员外郎家的秦公子,敬忠侯府的小侯爷。”

    “哪个是最后一次跟你买的人?”

    王临想都没想便说:

    “他就是紫蔻的主子,我不知道他是谁,因为每次要文章都是紫蔻或着他的护卫拿钱过来,我没有见过他。”

    “你刚刚说他给了你五百两?”

    “对,我知道李桓一定是他找人杀的,他为了堵我的嘴让我在五百两和紫蔻之间选一个。”

    公孙昭想着此人当真谨慎无比,可他的这份谨慎却显得格外奇怪。

    国子监的考试只有高阶的官家显贵们才能参加,这些富家公子们窃取这些真正有才学的寒士的文章,就算事情败露,寒士伸冤无门,而公子哥们却有背景可以摆平官司纠葛,后果并不严重。所以紫蔻的主人如此谨慎反而让公孙昭想不通。况且那人一定也早看清了王临只是个卑劣懦弱的小人,是用利诱便能堵住嘴的人,所以才会留他的命到现在。可是既然利诱,就直接给他钱就可以了,又为何让他在银两和美人之间选呢?

    公孙昭正思索着,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了,程意奔进来气喘吁吁对他叫道:

    “我知道了!紫蔻的主人!”

    “什么?”

    程意上气不接下气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公孙昭。

    他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接过来佯装地低头看了看。

    在他快要暴露之际,程意开口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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