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意是从王府侧门进去的。
她一路直奔自己的房间，向她行礼的仆人们平时也惧她，见程意过来都纷纷低下头，也没几个敢抬眼看她的，自然也没注意到她今日怪异的穿着。
程意进了屋遣退了两个还在打扫的小厮，她走近内室看到一个小丫鬟正在香炉前忙活着。
程意是没有侍女的，她不近女色，这也是人们私下说她好男风的缘由之一，这个小丫鬟是程悠房里的侍女竹溪，有时得了程悠的吩咐会过来送点东西或者口信，她也算是程意在王府里最熟悉的婢女了。
竹溪因在内室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蓦地回头看见程意惊了一下。虽然她也算经常过来，但每每见到程意还是会同旁人一样战战兢兢。
竹溪看到她进来，连忙低下头不由得吓得后退几步，一脸惊慌无措，但她同时也注意到了程意外面套着一个深蓝色的大外套，看那衣服的颜色和大小显然不是她的，竹溪有些好奇想再抬眼看一眼，但求生欲让她没有那个勇气，便一直安分的低着头。
“竹溪，你在这干什么？”
“三公子叫……叫我给公子带些沉香过来，有……有宁神之效。”竹溪听着程意的语气很不好，声音有些颤。
“好了，知道了，你出去吧。”程意随意地将手里的扇子往桌上一扔，走过去斜倚在榻上，闭上眼睛。
竹溪如释重负深深吐出一口气，对程意告了退就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程意听见她关上门，立马睁开眼，将衣服脱掉查看。自己的外衣上赫然一块红污，公孙昭的衣服反面也沾了一些。程意低骂了一声，熄灭屋里的所有灯，紧张却也镇定地将脱下的衣服藏到柜子里，整理干净自己之后缩上床把床幔拉得严严实实的。
直到外面一丝光都照不到她时，狂跳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些。
这些年来，她在外面是惹天惹地，放纵恣意的程四爷，不须说那些平民，连一些平日一起听曲投壶的公子哥们对她也是无不奉承，丝毫不敢忤逆。外面的所有人都怕她，可是没人知道真正的程意在暗处藏匿着，活得密不透风暗无天日。像这样来葵水不能喝姜汤热水，只能在床幔后躲起来瑟瑟发抖担惊受怕的夜晚，她已经经历了七八年。
为了防止在床上留下痕迹，程意在这特殊的日子里只能在床上坐一整晚。她曲起腿抱着膝，散开的长发铺在纤瘦的背上。
此刻蜷缩着身子，全然不似平时耀眼的身影，凌驾于人的气焰也在赤色的床幔后荡然无存，此时的程意柔弱如同世间所有女子。
因为晚上没吃东西，又奔碌一夜，程意现在面无血色，嘴唇苍白，瞳仁显得更黑，似与黑夜融成一片，略显凌厉的长相此刻也多了分楚楚可怜的病弱之相，只是这样的女态若是被他人看到对程意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一阵腹痛再次袭来，程意揽过枕头抱在怀里，皱着眉头熬过这一阵。
她抱起枕头瞥见了那个不属于她的东西。原本压在枕头下面那块新郎的红绸静静躺在那，耀眼的红刺到了程意的神经，让她惊觉自己竟然留下了这被鬼迷的心窍。
今晚，所有红色的都是祸患，她必须赶快处理掉。
时间也到了后半夜，程意穿了衣服下床拿着柜子里的脏衣服并着那块红绸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王府里还有几个值夜的下人，程意抱着一团衣服躲躲闪闪地走到偏僻的墙根下，在花圃里随意捡来一块挺厚也不规则的木板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挖了坑，想把那堆衣服埋起来。正放进去时，发现那条红绸不见了，她连忙在附近找了找，还是不见踪影。
程意散着头发怕被人瞧见不能在屋外逗留太长时间，只好先把坑埋起来急忙回房了。
回去的路上她又仔细着留意了一路都没见到那块红布，她想着若是第二天被人当成垃圾收拾了也就罢了，怕的是万一被懂眼的人捡到，一看那料子便知是做什么用的，怕是又掀起一波嚼舌根子的风云。
第二日一早，程意和程悠一起在澜太妃处用早饭。二人见太妃今日精神很好，眼神清明，话语清晰，用完早饭又留下来和她老人家说话。
程意因为昨夜惦记着那块红绸的事，辗转反侧地一夜未眠，此刻脸色很差。
澜太妃虽然装饰简单，不着金银，但自有气派，一支成色古朴的墨绿玉簪和简单花式的绛紫大袖这样日常的装束在她身上自有股庄严的平淡。她人虽打扮的简单，但屋里的摆设还维持着她在宫中的规格，满屋的雍容沉静虽不见奢华却处处讲究。
太妃坐在主位上仔细地端详着程意，漫不经心又别有用心地问：
“小四，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程意自然能听懂这暗号，便点点头。
程悠嘴里刚含了一口茶听到这话，不免关切地看了她一眼。
澜太妃语带怜爱地斥责道：“你本来就不舒服，昨天不早早回来还在外面折腾，难怪今天脸色这么差。”她沉吟一下，又故意扬声说：
“你的体质啊自小就弱，这天还没回暖呢就急着早早换下冬装，你不病谁病啊？”
她又对自己身旁侍奉的老仆说：
“去，叫厨房把昨天给我炖的红枣鸡汤热热叫四公子喝了再走。”
程意立马站起来眼里是紧张的千言万语，但嘴上只是简单地回绝道：
“我不用喝那个！”
澜太妃懂她的担忧，眼里盛着安抚却语带苛责：
“虽说是少年人却也不可不注意身体！”又看一眼旁边的程悠说：
“你也一样，刚刚才打春就这么单薄，本就生得姑娘相，再仔细打扮更叫人笑话了，你也得喝了才能走。”
程悠知道自己是太妃障眼法的一部分，便开始做戏贫嘴道：
“您既然知道我们长得像姑娘还让我们喝那姑娘家的东西，您这么说我，那我更不能喝了。”
正说着，一个下人端着鸡汤进来。
太妃道：
“养身体还分什么男女，老三，你若是不喝，信不信老婆子就去掰着你嘴灌下去。”
“哎，别别别，太妃娘娘，我们喝还不成吗？”他说着示意婢女给他盛了一碗。
程悠先将那碗端给了程意，然后自己也用汤匙喝起来，他尝了一口随口说道：
“这鸡汤味道不错啊，是不是意之？”
程意点点头，心里想着自己连个鸡汤都要祖母三哥陪着演一场戏才能咽下肚，心里越发堵得荒。
程意喝完热鸡汤身子的确痛快多了，二人又与澜太妃说了几句，两个人反复跟祖母保证回去一定加衣方从屋里告了退出来。
程意路过昨晚埋衣服的地方时又仔细地用眼光四下里扫了一圈，程悠看她的神色问道：
“你找什么呢？”
“呃……没什么。”程意心虚地答道。
“我可听说了，你昨天在万灯楼和子彰打起来了，你的行事风格打起来也是常有的事，但是能让子彰主动跟你动起手来……你莫不是又干了什么事惹到人家了？”
都城里从来不缺和程意一样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只顾败名声的纨绔公子，只是很少有像程意这么高调的，她经常和一些纨绔混在一起往勾栏瓦舍里一扎，也难免有些摩擦，动手也是常有的事。但是程悠知道公孙昭和那些清贵的游闲少爷不一样，他做事沉稳平时也不与程意这等人来往，能让他不顾后果地同程意在万灯楼那种地方动起手来，定是关系重大。程悠隐隐担心着。
“哎呀，这事说起来很复杂，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事你就别管了。”
她这个语气说得程悠像是多管闲事的，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训导，话还未说出口，一个小厮过来通报：
“公子，公孙昭大人求见。”
程悠只当他是来寻公道的，便对程意说：
“看见没有，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又对那小厮说：
“请公孙大人到南院稍等，我这就过去。”
程悠正要迈步子，被那小厮拦下。
“公子，公孙大人找的是四公子。”
“嗯？”程悠看向程意。
程意没理睬程悠疑问的眼神，想着他应该是为李桓的事而来，若想抓住真凶是该好好和他理一理来龙去脉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