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清辉殿,清平俯在桌前,双手托腮,整个人闷闷的,也不说话。
宫女凝儿怕她难受,便陪她说话安慰她:“徐正卿这样的负心汉不值得公主如此伤心,公主何苦伤了自己的身子。”
“其实也没那么伤心,我对徐正卿还没到非他不嫁,要死不活的地步。只是,我堂堂公主居然被人当堂退亲,未免令人笑掉大牙,我这心里又怎会不起波澜。”清平苦笑道。
“公主既然生气,怎么还这么轻轻松松放过徐正卿?要奴婢说,绝对不能让他跟他的表妹好过!他退婚等同抗旨,应该让陛下砍他脑袋!”
清平听到凝儿的话,轻轻摇头:“当初我愿意嫁给徐正卿,不就是看上了他的重情重义吗?他与表妹婚约在先,与我在后。如今他为了姑父姑母养育之恩,不惜抗旨也要舍我娶他表妹为妻,虽然做法蠢了些,但足见不是攀龙附凤之辈。试想一下,如果他将表妹的事秘而不宣,瞒着所有人与我成婚,那结果是不是更可怕些呢?”
其实道理清平也都能想明白,不过心里委屈难受也是真的。
“有酒吗?”清平突然抬头问凝儿。
凝儿嘴角抽了抽:“公主您忘了,上回您酒醉非要去当街抢几个书生当面首,结果搅得宫里一团乱。自那以后,皇后娘娘生了气,不许这清辉殿里再存酒了。”
提起这事清平有些囧。
她觉得自己挺正经的,但不知道怎的,只要一醉酒,总会做出这种乱七八糟,离谱至极的事情。
只是他们大越人天生都是爱喝酒的,日后都不让她沾酒,未免失了许多乐趣。
看她有些郁闷,凝儿琢磨着问:“公主午膳没用多少,不如吃点东西?膳房做了麻辣小鱼干给公主当零嘴,公主都还没怎么吃呢。”
说到吃的,清平眼前一亮:“我前段日子看了一本游记,上面说北陆好吃的特别多,有各种各样的糖果糕点。那里一定很繁华吧,不像我们这儿,天天就是各种海味,吃都吃腻了。”
之后又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只可惜咱们这边有严令,不准大越人士出海。我长这么大都不知道北陆长什么样子。”
说着说着,清平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徐正卿退婚一时,顿觉烦躁,也没心情跟凝儿聊别的了。
继续一个人趴在桌上发呆。
晚上太子来看她的时候,说起陛下对徐正卿的处置。
原本是要砍头的,不过念及他当初救过皇帝一条命,最后免了死罪,没收一切家财,将他和他表妹逐出大越,永远不得再回来。
清平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没说什么。
退了婚就是陌路人,她并不想再听到关于徐正卿的任何言论。
看妹妹还是不开心的样子,太子道:“父皇母后怕你难过,说让你去南宫别苑散散心,就别在宫里待着了。”
南宫别苑建于半山腰,景色宜人,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还能远离尘世的繁杂。
最主要的,那里她去年酿了好酒,偷偷在树下埋着呢,如今正好可以尝尝滋味儿。
这个主意让清平原本阻塞的内心好受了些:“好啊,那我明日就去。”
太子以为她在强颜欢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那负心汉了,等哥哥给你找个更好的!”
——
太子果真是说话算话的,真给清平找了个男人。
清平搬去南宫别苑的当天晚上,太子突然找上来,还让人抬了个身负重伤的男子。
清平看他吩咐着让人把那男子往南宫别苑安置,忍不住拦他:“阿兄哪儿弄来这么个人,到我这里做什么?”
太子答得理所当然:“给你当面首啊,我今日下海想捞颗好珍珠给母后做下个月的寿礼,结果捞了个人出来。”
清平一听脸色阴沉:“我几时说要养面首了,身份底细都不清楚呢,你便把人往我这里带。你抬回去。”
“别啊。”太子指着那人,“你看这人的相貌,是不是比徐正卿英俊千百倍。北陆那边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一辈子就只能找一个男人,什么荒唐的政策。咱们大越可不一样,时下高门贵女几个后院儿没有面首,你一个人在这里总为徐正卿那狗东西伤神也不是事儿,我送你个面首也能帮你放松心情。就算你瞧不上,留下来给你说话解闷儿也好啊,你看这张脸,多么的赏心悦目,你就当养个宠物。”
清平:“……兄长好歹也是大越的太子,怎么学那些山匪流寇,哪有趁人受伤昏迷就将其送人当面首的?阿兄岂不知,爱民当如子的道理?”
“这我当然懂,可我即便爱民也是爱我们大越的子民,你看这男子的衣着,分明不是大越人士。咱们大越不与北陆接触已有百年,如今突然冒出个异国男子,还身受重伤,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这种人,如果不是看他长得好看勉强有资格给你当面首,我才懒得救他出海呢。”
清平:“……”
他发现阿兄身上继承阿爹的市井流寇气息,简直可以用淋漓尽致来形容。
她来南宫别苑享受生活呢,阿兄给她整个人回来,真麻烦!
她又侧目看向被人抬着的那名男子,一袭紫蓝色长袍,因为在海里泡太久的原因,他的肤色有些惨白。只是五官却真如阿兄所言,剑眉凤目,鼻若悬胆,有些发黑的薄唇轻抿着,冷峻的五官每一处都是极致的刚毅俊美。
他伤成这样本已是丑态,却仍让人觉得英俊无比,真不知如果神采奕奕时,该是何等的摄人心魄。
如阿兄所言,看他的衣着该不是大越人士,应该是北陆的,或许还非富即贵。
看此人奄奄一息,清平觉得不能见死不救,索性便挥了挥手:“抬去南苑吧,让御医给他瞧瞧。另外,此人身份不明,实在可疑,找几个得力的侍卫守着,免得出什么事。”
——
太子留了个御医在南宫别苑,专门给那不知名的男子治伤。
因为南宫别苑高手如云,清平全然当做没那个人的存在,继续过着自己的悠哉小日子。
这日心血来潮,她从树下挖了几坛子酒出来,打开盖子便闻到阵阵清香扑鼻。
“这酒好香甜啊。”凝儿也很诧异。
“是啊,这可是用欶果酿的,居然这么香甜。”清平也很意外。
欶果是她们大越的一种野果子,吃起来涩涩的,大家都不喜欢。清平也是突发奇想酿酒来玩儿的,没想到酿成酒居然如此令人惊喜。
清平很高兴,招呼人把酒倒进壶里,然后悠然地坐在凉亭下面自斟自饮。
此酒酸甜,回味时带着一股独特的幽香,实在让人欲罢不能。
清平一时欢喜,便饮的多了些。
原本果酒是没什么酒劲儿的,不过这欶果酒却出乎清平的意料,喝着喝着竟感觉整个人有些飘飘然了,索性便支着头趴在石桌上小憩片刻。
这时,有宫人禀报说救回来的那名男子醒了。
清平闻此摇摇晃晃起身说要去看那人,凝儿看她似乎醉了酒,只怕待会儿糊涂起来要闹事,便柔声劝道:“公主今日喝醉了,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先回房休息吧,明日再去看那人不迟。”
清平推开她不让她搀扶:“我没醉,我酒量好着呢。再说了,那不是阿兄送我的面首吗,我当然得去瞧瞧。”
凝儿听着自己主子说话的语气,忍不住心中腹语:完了完了,公主看来是真的喝醉了,可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才好……
——
清平赶去的时候,那人正在床榻上坐着,身着月色中衣,鬓如刀裁,剑眉星目,薄薄的唇轻抿成线,脸色虽显苍白,却俊美无俦,只那么瞧着便叫人心动。
他的美不似女儿家那般阴柔,带着男儿的阳刚血性,面部轮廓刚毅,一双丹凤目深沉幽远,让人望一眼便似要深陷其中。
清平长这么大,就没在大越见过如此俊美无俦的男子。
她怔怔看着,有些失神,樱桃小嘴儿微微长开,双颊因为醉酒而染上烟霞之色,双目迷离间看起来痴痴的。
凝儿轻扯了扯她的袖子,扶她进去在旁边的桌边坐下。
榻上的男子自她出现,目光便投了过来,他的眼神有犹疑,有戒备,也有一些清平看不透的东西。
清平无视那人的审视,随意把玩着桌上的玉瓷茶盏:“阿兄在海里捞你出来的,而且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不是我们大越子民吧?莫非是北陆的?”
那人在听到“大越”时眸色变了变,但随即恢复冷凝,一言不发。
凝儿是个急脾气,看此人对自家主子无礼,不悦道:“我们公主问你话呢,你闭着嘴巴做什么?”
那男子依旧只是沉默着,充满戒备。
看他不说话清平有些好奇,走过去往他跟前凑凑,一股淡淡的酒香喷洒在那人脸上:“你是哑巴吗?”
穆庭蔚阴沉着脸望向眼前明显喝醉了的貌美女子,她说话间吐纳的热气带着醇美的酒香,让他耳根一热,哑声问:“你是大越的公主?为何救我?”
若非大越帮助南蛮对他用毒,他也不会沦落至此。如今居然被大越公主所救,简直匪夷所思。
而且这位大越的公主,酒鬼似的,毫无女儿家温婉端庄之态。
清平却巴巴看着他,突然咧嘴甜甜地笑了:“救你给我当面首啊,阿兄送你过来时说了,你以后就是我的面首。”
穆庭蔚面色一黑,整个人的表情有些难看,犀利的目光瞪着她,里面似有震怒:“你说什么?”
说话间,他伸手捏住了她尖尖的下巴。
清平被他捏的有些疼,挥手给了他一巴掌,清清亮亮的声音回荡在卧房之内。
穆庭蔚有些愣住,有生之年里,这是他第一次被女人打。
她一巴掌挥过来的那样快,他又刚刚苏醒体力不支,根本来不及反应。
紧接着,他便感觉到被她打过的左颊传来麻木之感,身子软软的,有些无力。
鼻端是淡淡的,似有若无的花香。
“你给我下毒?”
早听闻大越的人最擅长酿酒和制毒,如今从这位公主殿下身上,可真是完完全全展现了出来。
清平推开他站起身来,理直气壮地开口:“谁让你敢对本公主无礼?”
说着,她又转而吩咐凝儿:“我看这人长得不错,阿兄不是说要给我做面首吗,那你放风出去,就说本公主不要徐正卿那混账东西了,要养面首,比他英俊一千倍的面首!就在南宫别苑里办婚事,我明天晚上就要洞房花烛!”
穆庭蔚不可思议地瞪着那女子,奈何自己如今连舌头都是麻木的,根本吐不出半个字。
凝儿听得目瞪口呆,小心翼翼回话:“公主,养个面首不用这么大动静吧……哪有养面首还办婚礼的?要不等您明天酒醒了再说?”
谁知道清平却突然傲娇地掐着腰瞪她:“本公主说要办婚礼就办婚礼,你想抗旨是不是?不听话现在就回宫里去,别跟着我在南宫别苑了。”
“听,听话。”凝儿吓得点头如捣蒜。
“那还愣着做什么,现在就去!”
凝儿被吓到,赶紧应着颠颠儿跑走了。
清平很满意,走过去拍拍穆庭蔚的肩膀:“小郎君,你好好休息,明晚我再传你侍寝。”
穆庭蔚:“……”大越的公主原来是个疯子!
——
翌日,清平醒来时头昏脑涨的。
坐起来揉着沉重的脑仁儿,她寻思着也不知道自己昨晚上喝了多少酒。
传了人帮自己洗漱后,她开门出去打算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谁知一打开房门,发现院子里张灯结彩的,许多人忙来忙去在布置什么。
清平瞧见在指挥着人挂灯笼的凝儿,上前询问:“这是做什么?”
凝儿回答:“公主昨晚不是说今日要跟那位公子办婚礼,收他做面首吗?还让奴婢放消息出去,现在连宫里的陛下和皇后娘娘都知道了。”
清平:“……我,我什么时候说了?”
“就昨天晚上啊,公主昨晚上喝了许多酒去看南苑那位公子,突然就说要收他做面首,还要让奴婢放风出去,让京城里的人都知道。”
清平揉了揉如今还有些沉重的脑仁儿,仔细回想,她好像是隐隐约约说过这话。
可她昨晚喝了酒啊,喝完酒做的事说的话能较真吗?
“你好歹跟了我许多年,知道我酒醉容易……糊涂,怎么还照做了?”清平有点气结。
凝儿也委屈:“原本奴婢是想等公主酒醒再说的,可后来夜里睡觉,公主又催了奴婢好几次问奴婢办好了没有,说如果没办好今天就把奴婢撵出去。奴婢,奴婢还以为您不是酒醉胡言,而是……为了气一气徐正卿呢。”
凝儿说着指了指院里的布置:“昨晚上奴婢禀报了陛下,这还是陛下的意思呢,说搞得喜庆点儿,让您高兴。”
清平:“……”
“那母后那边呢,她什么反应?”
凝儿回道:“皇后娘娘知道有些生气,说你胡闹,可后来被陛下和太子给劝住了,说公主刚因为徐正卿的事伤心,就随便闹腾吧,你是公主,没人敢把你怎么着,养面首在咱们大越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就由着您闹腾呗。”
“……”这还真是她那对糊涂父亲和糊涂兄长能说出来的话。
清平听得一阵懊恼,早知道她就不喝那么多酒了,如今竟然惹出这么多麻烦来。
那人是谁她都不知道,难不成还真拉着给自己当面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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