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投胎转世之后的他应该只是一个凡人才对,怎么会有改动生死线的能力?”
这也曾是无常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但他终归还是比流火高明许多,参透了个中缘由。“我曾为他寻得三魂,亲自加注到他体内,或许正是因为这个过程,使他多了几分我的灵力,有了常人不该有的能力,从而影响到了生死线的运转。”
前所未闻,前所未见,流火震惊于他短短几分钟内得知到的内幕,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杀掉彼岸吗?”
无常摇头,世间万物,皆有定数,阳寿未尽之人,就算是阴曹地府也带不走他。强行斩草除根,或许能平一时风浪,但在肉眼不可观测的将来,指不定会掀起何等血雨腥风。
“切勿轻举妄动,就像我所说的,此事,非忘川不可。眼下彼岸就住在黄泉市里,派他前去分管,两人注定见面。没人比他更加了解彼岸,没人比他更加亲近彼岸,只有他能劝说彼岸停止改动生死线的行为,这也是冥王和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敲定下来的最终方案。”
至此,流火总算明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并为冥王和无常二人感到由衷的折服。他们虽是阴曹地府勾魂摄魄的使者,但却比谁都懂得生之不易这个道理。如果不是非死不可,他们不想残害任何人的性命。这或许是能把损失降到最低,能让所有人都相安无事的最好办法。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愿阴差忘川,能够不辱使命。
踏下最后一级青石台阶,忘川忽然感到肩头多了几分非同寻常的重量。强风吹拂在他身上,衣袂发出猎猎声响。他将目光投向这片暗无天日的阴曹地府,忽而忆起曾几何时,彼岸对他说过,兴许再有五年,或者十年,他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去见一见久违的人间,还有久违的日光。
如今的他,即将离开这里,去往人间,去到彼岸口中拨云见日,重见光明的地方。那里会有怎样令人流连忘返的光景,引得那个眉目含笑的少年如此希冀憧憬。于是许久未曾掀起波澜的心,再度抽搐似的猛然跳动起来,一下,两下……难以停歇。
与此同时,黄泉市殡仪馆,正在例行祭奠仪式的何洛突然感到胸中敲起一股强有力的擂动。他惊慌失措地捂住胸口,脸上瞬间凝起疼痛难耐的表情。
“你没事吧?”他的发小兼同事盛沐阳关切地问。
何洛脸色煞白,却不全是因为疼痛。刚刚破获一起连环杀人案,他已然身心俱疲,最近一段时间,他又总是莫名其妙感觉慌乱,心跳如擂,仿佛有什么毁天灭地的大事即将发生。前所未有的紧张和焦灼压迫着他纤细敏感的神经线,他已经接连数日毫无胃口,滴米未沾。
“我没事,你不用管我。”胡乱摆了摆手,以为能撑到仪式结束。不料一股血气涌上后脑,直接熏黑了何洛的双眼。突如其来的眩晕令他很难继续保持直立姿势,双腿肌肉酸软无力,脑袋越发肿胀昏沉,终于渐渐失去平衡,浑浑噩噩朝着一侧歪去。
盛沐阳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撑住,扶到外间坐下。祭奠仪式时间总是格外漫长,要他拖着这样不中用的身体继续坚持,根本不是办法。他用双指探向何洛微微渗出薄汗的额头,温度不算太高,但也已经超出正常范畴。
“我说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这都几天了,不吃不喝的,真当自己是神仙啊。”
何洛坐下之后,脸色渐渐缓和,气血恢复如常,只是身体还比较虚,说话提不上气,像是患有肺痨一样:“天太热,吃不下。”
“这才四月,哪里热了?我看你就是减肥减的。”
何洛由下而上看他,自成一双得天独厚的白眼,张了张嘴想要说话,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怎么说。难道要他告诉盛沐阳自己一直在暗地里帮助警方破案,而且至今已经破获无数大案要案,成了名声在外的JUST神探?
盛沐阳见他眉头紧皱,默不作声,忍不住催促他说:“到底去不去医院?”
何洛不耐烦道:“不去。”
盛沐阳好心被他当成驴肝肺,碰了一鼻子灰,本该识时务者为俊杰,早点撤退。可他偏偏就是犯贱,一口闷气憋进肚里,起身去到走廊拐角处的自动售货机旁,拎了两袋面包和一盒牛奶回来:“那你把这吃了。”
何洛没再拒绝,接过塑料袋子,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谢了。”
难得没在何大冰块面前吃闭门羹,盛沐阳轻扯嘴角,笑出了声。何洛撕开面包袋子,略显诧异地抬头看他:“你笑什么?”
盛沐阳学着何洛平时那副黑桃老K的样子,少年老成,庄重肃穆,眉毛、眼睛、嘴巴全都抿成一条直线,冷冰冰道:“别管我,我不去,我不吃……哈哈,自打毕业以后,你小子嘴里就没吐出过象牙。今天倒是转了性了,稀奇。”
何洛愣住了神,表情转瞬即逝,短暂如同流星。他默然不语,低下头去慢慢啃食手中软绵绵的红豆面包,眉头却在盛沐阳看不见的地方耸立成了峦峰。什么时候,他竟然成了这样的人?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盛沐阳高深莫测地摸摸下巴,笑出一脸□□和猥琐,“招女孩子喜欢。”
何洛刚刚酝酿起的那一丁点愧疚情绪在盛沐阳的沙雕反转下,顷刻间土崩瓦解。算了吧,这种人,不值得他深思熟虑。
迅速解决掉了所有食物,何洛胃里渐渐有了暖意,血液舒展到他全身,带来饱腹后的癔症。思维陷入水泄不通的境地,困意渐渐袭上他的眼皮,四肢变得更加酸软无力,直让他想将身体缓缓渗进座椅,睡到昏天暗地。
咕噜噜的滚轮声响从走廊那头传来,期间遇上一处磕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何洛近乎已经完全阖上的眼皮猛然睁开,所有困意瞬间消失不见,心脏骤然剧烈收缩,从躯干到四肢,泵出满满一身冰凉的血。
“又来一个。”盛沐阳对此早就已经见怪不怪,甚至完全不想知道来人什么年龄,什么性别,什么长相,什么背景。
何洛跟他却不相同,睿智机警的眼神像是两条腕口粗细的锁链,紧紧锁住正在快速向着他们移动的停尸台。敏锐如同野兽般的知觉,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走廊里面不同寻常的气氛。何洛心中警铃大作,这具尸体,不一般。
滚轮呼呼啦啦作响,很快刮着一阵旋风扑面而来。何洛眼见一块黑色裹尸袋从他面前经过,不知为何突然打了退堂鼓。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型压力像是在他面前竖起一栋无形的墙,阻挡住了他前进的脚步。
怎么回事?
何洛的瞳孔骤然放大,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没有拦下那架呼啸而过的停尸台。等他回过神时,停尸台已经拐进另外一条长廊,再无影踪,滚轮活动的声响也消失不见。
他猛地一下站直身体,冲着拐角飞奔而去,整套动作迅疾如风,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视线随着身体一起撞向另外一条长廊,可是目之所及,竟然空无一物。
盛沐阳紧随其后,踩着慌乱无措的脚步追上何洛,一个紧急刹车停在他的跟前,满脸黑人问号:“什么情况?”
何洛顾不上和盛沐阳搭话,拼命回想刚刚在他眼前一闪而过的停尸台上的标牌。名字,编号……到底都是什么来着?
“你认识啊?”盛沐阳前思后想,唯有这一种解释。
何洛一时间金鱼上身,几秒钟之前的记忆完全空白,想了许久,一无所获。回头看见盛沐阳正一脸不解地盯着他看,顺势撒了个慌:“名字有点像,但是我没看清,你看清了吗?”
盛沐阳怔愣几秒,停尸台飞速从他面前划过的图景重现眼前:“好像是叫张帆,帆船的帆,是你认识的人吗?”
“不是。”何洛摇了摇头,把这名字默默记在心里,深邃的目光一路望进悄无声息的长廊尽头,心道,不过马上就会认识了。
是夜,殡仪馆的男更衣室来去匆匆,尽是一天劳累过度,身心俱疲的工作人员。他们褪下白色的制服大褂,换上五颜六色的舒适便装,一个个重新回归花花世界,融入黄泉市灯红酒绿,迷醉撩人的夜色当中。
唯有何洛,独自一人坐在更衣室的小角落里,既不换装,也不离开,静静等着周围所有人都陆陆续续下班回家,终于渐渐露出白日里从未向人展示过的另外一面。
他像是位无比虔诚的宗教信徒,脸上挂着庄严肃穆的端正表情,缓缓起身来到洗手间内,一寸一寸清洁手掌上的皮肤。湿滑柔嫩的洗手液被他搓出肉眼可见的白色泡沫,涂抹到指节里的每条褶缝。清水洗涤去了所有污垢,留下一双一尘不染的手。再将塑胶手套带上,边缘提至腕骨,从头到脚全副武装,沿着落针可闻的寂静长廊,独自走向空无一人的停尸间。
不同于白日里的沉湎哀伤,夜幕一旦降临,这间屋子留给人的印象便只剩下阴森恐怖。凉意顺着地面一丝一丝向上攀升,包裹住了这里所有毫无感情的器具陈设和血肉之躯。
何洛行走期间,是这其中唯一一个拥有生命体征的特殊存在,但他丝毫没有身为异类的自觉,面对一众不会喘息的尸体,脸上尽是司空见惯的泰然。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径直朝着整齐划一的格子柜而去,柜面上的银光泛起亮色,倒映出何洛逐渐变大的身躯。终于,他的脚步完全停止,视线落在不到半米之遥的柜面,标牌上写着张帆的名字,帆船的帆,清晰可见。
何洛缓缓将其抽开,继而拉开黑色裹尸袋上冰凉如水的拉链,正主那张死相平和的脸自上而下向他铺陈开来。再平凡不过的五官,再平静不过的表情,说他是四五十岁提前寿终正寝,都不会有人站出来反驳。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具毫无破绽的尸体,却在何洛心里掀起轩然大波。这几年来,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凡是被他挑中的尸体,不是被人谋杀,就是另有隐情,无一例外,全都不是正常死亡。
这个张帆,没有理由是个特例。
何洛用力攥紧右拳,除却大拇指以外的其他四根指甲深深扣进掌心的肉。共享精神链接于他而言,充满不可预知的危险,每一次的触碰,都会带来剥肤之痛。他必须要万分专注,才能在即将上演的虚拟现实当中,竭力避免自己不被张帆的恐惧情绪带偏。
他深深吸了一口长气,憋足在自己胸口,扯掉右手上的塑胶手套,凝神观望,继而缓缓吐出那道悠长的气息,闭上双眼,凭着知觉将手覆盖上了张帆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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