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低垂着头,像根木头桩子,一动不动的杵在桌前,看不清脸。
但身形,却有几分眼熟。
卫子婠狐疑的蹙眉,上前,欲拍那人肩膀。
房中的烛火忽然狠狠一闪,灭了,余下一室昏暗。
卫子婠定了定心神,暗暗呼了口气,这才抬手在那男子面前晃了晃,“喂?”
对方没有回应她,一动不动,僵硬得像一具尸体。
尸体!!
心脏骤然缩紧,卫子婠伸手过去,打算探探男子的鼻息。
谁知那人且蓦然抬起脸来,精准的扣住了卫子婠探过去的手。
那人力道极大,大手如枷锁一般,卫子婠挣脱不了,手腕生疼。
恰在此时,窗外乌云散开,清冷的月光透了进来。
几缕月华洒落在那男子面上,一张惊为天人的俊颜,展露在卫子婠眼前。
“是你!!”
白日里在凤阳山,她从一帮山匪手底下,救了一对主仆。
眼前这男子,便是那位话不多的主子。
深邃立体的五官在月华被乌云遮蔽后隐没,室内昏暗,卫子婠没注意到男人眸底的异光,只道:“既然你无碍,便自己去衙门报案救人吧。”
“我也不清楚刚才被掳走的那女子与你是何关系,不过掳走她的那人可是名震江湖的采花大盗。”
“我劝你还是不要耽搁了,赶紧去衙门。”
卫子婠试图掰开男人扣着她手腕的手。然,那人力气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大。
“喂,你能不能松开我?”她举目,俊眉轻蹙:“看不出来,你力气还挺大。”
嘟囔着,她继续挣扎。
哪知那木头桩子似的男人,非但没有松开她的手腕,还欺身靠近。
清茶的淡香将卫子婠裹着,高大身影笼着她,扣着她的那只手也微微用力。卫子婠根本没有防备,猝然被拽如男人怀里,她娇躯一颤,一时间忘了思考。
便是这顷刻的功夫,男人另一手挑起了她的下颌,一张俊颜毫无预兆的压近。卫子婠的视野里,只两瓣薄薄的唇,轻微抿了抿,微微启开,覆过来。
怎么回事?!
卫子婠惊愕,最后一刻将脸微微一侧。
那炙热柔软的薄唇,轻贴在她颊侧,触感真实,滚烫感一路蔓延至耳际,吓得她心跳如雷。
没等卫子婠回过神来,改为搂着她纤腰的男人又有新动作了。
他俯首埋入她颈间,呼吸铺洒开,温温热热。
魅惑低沉的声音含糊不清道:“……好香。”
卫子婠心尖颤栗了一下,惊醒过来。
当即推了男人一把,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上去便是一记侧踢……
夜半三更,星河酒楼二楼一厢房中不时响起男人或沉闷或高昂的叫声,闹得隔壁屋里的小双幽幽睁开眼。
他两手叠放在胸口,仔细听着隔壁他家爷房里的动静。
不由“啧啧”两声。
看来那大夫没骗他,药劲儿真的挺猛的!
……
翌日清晨。
整个临阳郡都在下雨,临阳城的雨势尤甚。
雨打芭蕉,噼里啪啦。
温长阙便是被窗外的雨声闹醒的。醒来时浑身酸疼,四肢更像是断了一样,连脖子都沉如坠铁。
狭长的丹凤眼微启,入目是一方画屏。
屏上高山流水,意境颇为高雅。
这里是……他昨晚入住的酒楼房间?
温长阙动了动,总算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四肢被绑住,以五马分尸的姿势,悬挂在床前。
绑他手脚的是撕裂的床单、幔帐,捆得非常结实,温长阙扯了扯,没能扯断。
什么玩意儿?
谁把他挂在这里的?
温长阙蹙眉,动作弧度略大,扯得脑仁儿有些疼。
屋子里除了他再无旁人,他清了下嗓子,正准备扯开嗓门,把隔壁屋住的大小双叫来,房门却在此时被人敲响了。
“爷,您醒了吗?”
是小双的声音,语气很是小心翼翼。
温长阙刚想回答,便听见门外的小双惊呼一声。
“欸?!卫公子!”
卫子婠的房间就在温长阙对门,她也是昨晚才知道的。
刚听见门外小双叫门声,她便开门出来了。
这不,小双看见她,惊讶得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卫子婠微微点头,反应平淡,视线直接越过小双,落在温长阙那紧闭的房门上。
小双本想与她寒暄两句,却忽然听得楼道那边传来嘈杂声。
“都让开!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都闪一边去!”
来人身穿暗红色的捕快服,三四十岁的年纪,胡子渣拉的,走路带风。
眼下已经上了楼来,与走廊里的小双和卫子婠照了面。
星河酒楼的老板娘就跟在后头,一脸赔笑:“赵捕头,您轻点,这会儿时辰还早,好些客人还没起身呢。”
“今晨天未明,便有人到府衙击鼓,说昨夜采花大盗陆襄光顾你这星河酒楼,还掳走了一名女子!”
“事态严重,还请秦老板配合。”
赵捕头斜睨了一眼跟上来的老板娘,径直走向前方不远的两名客人。
确切的说,他是走向卫子婠的。
因为今早去报案的人,便是卫子婠。
“赵捕头。”卫子婠抱拳见礼,旁边的小双一脸狐疑。
赵捕头点点头,昂起下巴,扫视了一番:“你说的是哪个房间?”
昨夜卫子婠与陆襄交手的过程,她与赵捕头说得很详细,眼下赵捕头带人来,便是想来现场查看一番,看能不能找到有关采花大盗陆襄的线索。
卫子婠看了眼小双,小双也看着她,一脸茫然。
好半晌,小双才眨眨眼,不解道:“卫公子,您看着小的作甚?”
卫子婠移开视线,抬手指着小双跟前那扇门:“赵捕头,这里。”
小双:“!!”
“卫公子,您搞错了吧?这房间是我家爷住着的,里面怎么会有采花大盗?”
说话间,小双已经双臂一横,拦在了门前。
他白皙清隽的脸微微泛红,有些口吃:“你们可不能这般硬闯进去,万一我家爷没穿衣服怎么办?”
卫子婠:“……”
“你多虑了。”她直接拨开了小双,将门推开。
小双目瞪口呆。
爷怎么没栓门啊?
赵捕头以及酒楼的老板娘先后进了屋去。
外间无人,隔着画屏,倒是隐约看见床前有道人影。
待赵捕头绕过画屏走过去,却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住了。
最后进屋的小双凑上前,看见床前像蜘蛛一样悬在半空的温长阙时,他张大了嘴。
“爷、爷……您怎么被挂起来了?!”
小双回神,赶紧过去解救。
赵捕头带来的部下也上去帮忙。
落地后的温长阙,扶着床畔坐在榻上,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暗沉沉的,任由小双对他上下其手,好一番检查。
确定温长阙没有受伤,小双这才松了口气。
吓死他了,还以为昨晚找的那姑娘是刺客呢!
不过……
“爷,秀儿姑娘呢?怎么就您一个人?”小双东张西望,试图找到昨儿他给他家爷找来的那位姑娘。
然,环视屋内两圈,也没见人影。
小双的视线又落回了温长阙身上,谁知温长阙也正看着他。
那眼神幽暗不明,眼角微凛,整个面部线条紧绷,正咬牙切齿的瞪着他。
“你问我?”
温长阙挑眉,心里憋了口气,正暗自平复,怕吐血。
昨夜他将入睡之际,忽然来了个女子,说是小双遣她来照料他饮食起居的。
那女子身材曼妙,长得也还算可人,一身胭脂水粉的香味,却是让温长阙有些受不了。
女子自称是花月楼的艺妓,暗示温长阙她身子干净。而后便缠着温长阙,要贴身伺候他……
这般直白胆大,温长阙又不傻,自然猜到那名叫秀儿的女子是来做什么的。
该死的小双,当真是为他的“幸福”殚精竭虑!
“昨晚我分明听见您……”小双欲言又止,看着温长阙,脸涨的通红。
“我什么?”男人沉眸。
昨晚他正打算赶那名叫秀儿的女子走,房门突然被人踹开,然后进来一青衣男子。
那青衣男子上来便抓他,不由分说便将他给劈晕过去。
当时温长阙便想,他这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净遇上些稀奇古怪的人和事。
后来发生了什么,温长阙自己也记不太清了。
他只依稀记得,昨夜他又醒了一阵,当时只觉脑子发热,整个人轻飘飘的,好似踩在云端一样,脚下虚浮,浑身滚烫。
那种感觉就像发烧了一样,浑浑噩噩的,脑袋里一团浆糊。
当时他房中,似乎……还有一个人。
下意识的,温长阙望向小双身旁的卫子婠。
那少年他记得,昨日“他”一身玄衣劲装,手持一条软鞭,将那帮山匪吓破了胆。
今日,“他”依旧是一身玄衣,不过衣袍轻扬,两袖宽广。少了几分英气勃勃,更显风流倜傥。
卫子婠被温长阙打量得头皮有些发麻,挑着眉回看他一眼。
四目相对,两人神色各异。
昨晚发生的一切,卫子婠可记得清清楚楚。
这狗男人,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未想却是轻浮之辈。
虽说他身材高大、修长,有几分优势,好在是个不会武功的。
否则昨夜……
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卫子婠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来啊!把他们都给我带回衙门!”赵捕头一声令下,打断了温长阙和卫子婠的思绪。
两人几乎同时抬头,目露狐疑的看向赵捕头。
门外守着的捕快们进来,依次将温长阙、卫子婠,还有小双带走。
小双挣扎:“你们干什么?别碰我家爷!”
“大双!大双!”
他扯着嗓子冲着门外喊。
昨夜大双被爷派去凤阳山侦查昨日那帮山匪的老巢去了。
小双喊了几声也没反应,便知晓,那货还没回来。
惨了!
爷的玉牌和官印都在那货身上,此番去衙门,连个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可怎么办才好?
小双正满心忧虑,却听温长阙冷声道:“慢着!”
“为何抓我们?”
这也是卫子婠想问的。
什么情况啊?她可是报案人欸!
赵捕头已经率先出门去,回过头来:“凡是与采花一案有关的,全部带回衙门审问。”
谁知道这几个人中有没有和陆襄是同伙的?
自去年冬至那天起,至今日,临阳城内已经发生三起采花命案了。
三名死者皆为女子,且死状形似,都有被侵害过的痕迹。
近三个月了,此案一筹莫展,连一丝线索都未找到,所以赵捕头等才断定,作案的人必定是那武艺高强,神出鬼没的采花大盗陆襄。
偏巧的是,有传闻,年前那采花大盗陆襄恰就在临阳城里,不止一人见过他。
官府早就发布通缉令,要捉拿陆襄。
可那厮神通广大,惯会易容之术。要抓他,实在困难。
是以,时至今日,官府仍未发现过陆襄的踪迹。
今晨卫子婠击鼓报案,他们才算得了点陆襄的消息,眼下自然是不能放过这几人的。
……
临阳城乃是临阳郡郡守驻地。
临阳郡郡守姓谢,单名一个诚,字海楼,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
衙门公堂,左右两排衙役威严而立。
卫子婠与温长阙主仆二人立于堂下,而堂上那“明镜高悬”牌匾下坐着的,便是临阳郡郡守,谢海楼。
惊堂木一拍,堂下跪地三人,唯小双颤了颤。
左右的卫子婠和温长阙却是纹丝不动,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谢海楼扫了他们三人一眼,揪住了胆小的小双,“本官问你,昨夜去花月楼带走秀锦的可是你?”
秀锦便是小双唤的那位“秀儿”姑娘。
那可是花月楼的新头牌,还是个雏儿,因着这阵子的采花案,花月楼的老鸨才没敢高调拍售。
小双知晓自家爷有些洁癖,走了几家花楼,才得一个秀儿。
也不知道昨夜到底事成了没有?他可是和大双做了赌的。
为了赢,他还自掏腰包去买了点药。
想到这里,小双神色恹恹。
看了眼堂上的谢海楼,点点头,见礼:“正是小奴。”
“你一个下人,如何拿出那么多银钱?”
那花月楼老鸨可说了,秀锦姑娘的头夜,最少也得卖百银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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