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实情的张旻可算是直直的戳到了赵德昌的痛处。
幸而他为人机变无比,话才出口,便瞧出了赵德昌神色不对,猜想大约是此路不通了,遂连忙补救,“其实照我说,三郎你便是太过护着她了,也须得让她吃点儿苦头才是。”
赵德昌凝眉。其实当初让二娘入府做丫鬟,多少也存了些教训她的心思。然而此刻听张旻这般说,他心中却还是不悦起来。——说到底,他自己并不能狠下心来教训二娘,也决不允许别人如此。
所以他轻巧的将张旻这个话题绕了过去,“不必想那许多,你只需帮我处置眼前之事就成了。”
张旻微微挑眉,眼中便透出些隐晦的探究和意味深长。
倒真是没想到,刘二娘也是个有手段的,能让三郎这般死活惦记着。也不枉自己一番苦心了。
如此看来,这刘二娘实是个可造之材。张旻回想起记忆中那个眉目秀美的女子,唇微微一勾,“我知道三郎心中必定舍不得。只是不叫她吃点儿苦头,断不会明白如今的日子多难得。如此她心思不定,对三郎来说,也未必是好事。不过,此事也还有商议之处。”
“虽说此事并不好查,但能在明德院里做这些动作的,也必定不是普通人。最可能便是那四个大丫鬟,三郎你不妨想想,那几个人中,谁更瞧刘二娘不顺眼。”
赵德昌心中虽然此前从不曾将丫鬟们放在眼内过,然而听了张旻的话,也不由思虑起来。
他那四个大丫鬟,素来便是相安无事的,怎的二娘才去了明德院,便受了她们的排挤呢?须知二娘并非那般张扬跋扈之人,为人谨慎,断不会随意与人交恶。
想到这里,赵德昌便愈发不自在起来。二娘进府这些日子,他从未想过要问她过得如何,与别人相处如何。现下想来,对这些事竟一无所知,也难怪那些人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就在此时,张顺子在外面轻轻的敲了敲门,压低声音道,“元帅,秦国夫人派人将二娘子唤走了。”
“什么?”赵德昌顾不得别的,亲自走过去打开门,盯住张顺子,“你方才说什么?”
“三郎,让他进来说罢!”张旻从容起身,走到门口,将两个人让进去,才关上门。
张顺子自来便是伶俐的,见张旻如此,自然知道此事不宜宣扬,因此直等到他关上了门,走回来,才开口道,“秦国夫人派人将刘二娘带走了。”
“说具体的事情经过。”张旻看了看赵德昌,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道。
“是。元帅离开之后,春江,滟滟和芳甸回了屋子,芳甸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便去了庆丰堂。春江和滟滟说了一会儿话,滟滟回了自己的屋子,春江去了庆丰堂。她离开之后,秦国夫人便派了人来。”
张顺子伶牙俐齿,几句话便将事情都说了个八九不离十。虽然没有那几人具体谈话的内容,却不难猜出,这件事情,必定和芳甸,春江,滟滟三人脱不了关系。
赵德昌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身边四个丫鬟,竟有三个人牵涉到了这件事之中,叫他如何不怒?
“夫人……没说要怎么处置刘二娘?”张旻想了想,问道。
既然春江等人特意过去请来这个帮手,事情必定简单不了。只盼着秦国夫人念在赵德昌的份上,对刘二娘手下留情,不然的话……张旻看了赵德昌一眼,颇有兴致。
不知道赵德昌到时候又会为了刘二娘做出什么事来呢?而自己,又该如何处置?
“夫人说刘二娘不配伺候元帅,罚她去做粗活。”张顺子偷看了赵德昌一眼,“想来这会儿已经去了。”
张旻挥了挥手,打发了他下去,才对赵德昌问道,“三郎准备怎么处置?”
赵德昌脸色沉沉的,他记得自己早已警告过秦国夫人,不必管自己院子里的事,她竟还敢插手!
但让他不明白的地方是,这些人为何要这般针对二娘。屡屡对她下手,一环扣着一环?
想到春江几个大丫鬟,他眼中冷光一闪而过。从前未曾注意,只觉得她们伺候得当,谁知私底下,竟还有这样的手段!当他这个主子是死人么?竟在他眼皮子底下弄鬼!
他站起身,对张旻道,“我去找夫人说,你……盯着点儿那几个。”到底,还是对那几个丫鬟失望了。
张旻含笑点头,“三郎放心。我这便回去了。”他顿了顿,又道,“我方才说的话,三郎可以多考虑一番。让刘二娘吃点儿苦头,并不是坏事。不论如何,在这府里,总还有你可以看着她。”
赵德昌微微一愣,张旻却已经起身离开了。他也不及多想,便朝着庆丰堂走去。
秦国夫人见到他,眼中闪过一抹说不上是叹息还是忧虑的情绪,“元帅来了。”
赵德昌蹙着眉,也不和秦国夫人多话,“听闻夫人今日处置了我屋里的人,我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秦国夫人听了这话,面上却是淡淡的。赵德昌的反应,她早有准备,只是波澜不惊的道,“元帅这话,叫老身无地自容。老身能在这府中有一席之地,全靠着元帅的尊重,又怎会违逆元帅的意思?”
“只是那刘二娘狐媚太过,已经搅得这府中不安宁了,老身断不容她的!当年宸妃娘娘将元帅托付与老身,老身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着元帅。便是元帅不喜,也顾不得了。”
她说着便一脸坦然的看着赵德昌,“老婆子眼看着也没多少日子了,元帅若是有气,只管对着我发罢。只是纵然到了底下,老身也敢在宸妃娘娘跟前说一句,不曾有半分怠慢了元帅!”
这一番以退为进,效果着实不错。赵德昌原是满心怒气,听得她这么说,也只是讪讪的。
秦国夫人见了,这才缓了脸色,“元帅纵然有所偏爱,也不该宠爱太过,那是家宅不宁之本。而今不过是几个丫鬟,翻不出什么大浪。将来王妃进门,可还能如此安然?”
“夫人说的是。”赵德昌闻言一凛,眼睛眯起来,若有所思。
想了想,他又道,“是我考虑不周,既如此,就让二娘吃点儿苦头罢!只是夫人瞧我面上,别太难看了。”
他这般示弱,秦国夫人自然是要顾虑的,因此二娘最后被分派了浣衣的活计。
这府里只赵德昌一个主子,她的衣裳,大多也是明德院里的人自己洗的,因此浣衣这个差事,虽然清苦,也没有油水,但日子毕竟不是太难过。尤其如今还是夏日。
但这只是对刘二娘来说。毕竟她从前过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比这苦的也并非没有,虽然一开始有些不惯,但不过几日,便也适应了。可在赵德昌看来,这差事就太苦了些。
虽说是要让二娘吃苦头,可赵德昌也不能不闻不问。张旻手下的人倒是能够不时送上些消息,却也不及本人瞧见安心。因此这一日闲暇之时,他便起意来看二娘。
只是真到了地头,见这低矮破败,寒酸之极的屋子,赵德昌心中仍不是滋味。
他竟不知,这府里还有这样的地方。难怪张旻给的消息里,从不提起这些,怕也是没法对自己交代罢?
二娘见了他,倒是有些无措。忙乱的在裙幅上擦了擦手,拘谨的起身,半晌呐呐无言。
“子惠,你受苦了。”跟来的人都等在了外面,所以赵德昌也没甚顾忌,上前几步,站在二娘面前道。
二娘连忙摇头,“元帅言重,婢子在这里过得很好,并没有吃苦。”
“还不是吃苦?”赵德昌几乎是抢一般的拖过她方才浸泡在水中,略有些发皱的手,皱眉道,“这般冰凉……你平日里就是这样过来的?每日都有洗不尽的衣裳?”
二娘心知这府里未必有这么多衣裳要洗,这几日源源不断送来这许多,大抵还是有人在后头出力,故意为难自己。但面对赵德昌,她却不愿提起这个,所以只淡淡道,“并没有,只是今日。”
赵德昌看着旁边泡着的两大盆衣裳,眼中闪过一抹心疼,复又握紧了二娘的手,“子惠,你……”
二娘很快察觉到了他想要说的话,连忙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低声道,“婢子很好。”
赵德昌抿了抿唇,沉下了脸色。他再是如何温柔,面对二娘这般油盐不进,耐心也要耗尽了。何况他出身高贵,就是在宫里最不如意的那几年,也不会这般难堪。
所以他立刻觉得,张旻让刘二娘受点儿苦的想法着实很好,看来是受到的教训不够。
想到这处,原本想要说的话自然没了兴致,只是自己心中还有芥蒂,“上次的事,我已经有了些眉目。你放心,到时候我必定要替你洗清冤情的。”
二娘受罚,又离开了明德院,但那偷盗的名声却一直是跟着她的。赵德昌虽不悦,却还记得这个。
二娘微微一愣,才抬头朝着赵德昌笑了笑,“多谢元帅记挂,奴婢感激不尽。”
赵德昌只是目光深沉的看着她,半晌才问,“二娘,你当真没甚要与我说的?”
二娘原要摇头,看了赵德昌一眼,却忽的郑重道,“婢子不能侍奉左右,元帅何不让芳甸回去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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