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日子过得快，无聊的日子过得更快。雪落三重，花开两季，眨眼五年时间如白马过驹。
楚梁从十五到二十，个子长高了，脸也张开了，如果说少时玉雪可爱，现在便真如瑶池雪莲，花瓣张开，露出里面最美的花蕊。
皇帝看着自己的夭夭，仿佛看见当年的皇后。
灼灼桃花之下，美人白衣缥缈，如九天仙女。
孟春三月，整个越京龙都被粉色的桃海包围，连纯白的“玉琼天”里都飘了不少粉色的花瓣。
昨日一大早，皇帝陛下就过来约楚梁今天去踏春，窝了一个冬天，楚梁确也有点闷了，所以愉快地答应了。
兴奋了一整晚睡不着的皇帝陛下天刚亮就迫不及待地去到“玉琼天”宫门前等楚梁，把大早起来开门的小宫女吓了一跳。
楚梁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收拾妥当都快晌午，出了宫门看到皇帝抱手站在柱子下，歪着头眼睛闭着，几缕头发落在肩上，长袍边上有一圈浅色的水印。
走过去，楚梁用手里的白玉枝把散落的头发勾到对方耳边，皇帝陛下被那白玉的冰凉惊醒，睁眼看见眼前站着一白衣美人，软纱垂地，缥缈如仙。
“夭夭你准备好了？”
皇帝陛下语气开心，惊喜的笑容脸上绽开，清澈的阳光落在翠绿色的眼睛里如金翠闪耀。
头上戴着的帷帽遮着了神情，楚梁收回白玉枝，淡淡点头，心情却因那眼睛的金翠明亮了不少。
赏花的地点并不远，就在皇城龙越半山腰处。
粉桃如云，皇帝陛下亲自选了一棵最大最多花最美的树，铺下锦缎云毯，宫女摆上各色糕点和茶汤果汁，一切都妥当后，楚梁才施施然坐在云毯上。
楚梁接过皇帝陛下递过来的甜茶，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清澈的茶香中泛出一丝冰甜，一片花瓣落在上面，荡起圈圈涟漪，楚梁抬头，层层叠叠的花枝间碎了浅金日光的梦，氤氲起粉色的云朵。
美人仰头，睫毛翘如蝶羽，白玉脸上金色浮动，一点粉色落下眷恋于唇边，三千银发洒落，逶迤在地，染上无数花瓣。
抬眸间，皇帝被眼前这幅美人赏花图惊艳了记忆，恍惚中，有人从深远的时光里走来，带着被思念沾湿的衣裙。
桃花灼灼，美人在水一方，星眸如光耀眼，展颜一笑，倾尽天下花容。
蝶羽轻颤，楚梁回眸，看见皇帝有点怔楞地看着自己，出声道：“父皇？”
“夭夭长得真像你的母后。”皇帝陛下回过神来，唇边的笑容在阳光下有些透白。
楚梁看着这样的皇帝，第一次开口问道：“母后以前是一个怎样的人？”
皇帝陛下翠绿色的眼睛蒙上一层雾，第一次避开楚梁的注视，抬头望着在日光里开得及其灿烂的桃花，目光悠远。
沉默随光落在两人身上，微风飘拂，暗香浮动，花瓣落下，遮住皇帝落寞的眉眼。
良久楚梁才听到皇帝说。
“你母后她是个比较随性的人，一点都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飘然出尘，反而像一个小孩，还有点小任性……”
在皇帝陛下清浅的声音里，楚梁了解到原主母亲不为人知的一面。
爱捉弄人的小淘气、恃宠而骄的小任性、喜欢一个人就奉献全部的小天真……
楚梁看着眼前怀念中带着欢喜的人，仿佛看见了对方话中描述的人。
“最终，我活成了你的样子……”
楚梁仿佛听见对方说。
半夜，楚梁被关雎在睡梦中叫醒。
豆大的灯在偌大的宫殿里亮起，照得关雎的脸恍惚，身后的影子拉长如野兽。
楚梁听到对方急促的话，从床上下来，只披了件银裘，便跟着关雎出了“玉琼天”。
门外站着一脸着急的太监总管，看见楚梁，慌乱无神中稍微有了主心骨的安然，提着一盏灯，带着楚梁急冲冲地往皇帝的宫殿赶。
夜空里不见半点星斗，唯有一点烛光在飞虹中移动，成为暗沉如墨的黑夜里唯一的光源。
楚梁的脸埋在银裘的毛里，披着头发，前面灯笼的灯光照过来，脸色一片惨黄，原本淡粉色的眼珠如夜漆黑泛着两点光。
意识里的系统看见楚梁此时此刻沉默略深沉的神色，不敢说话，虽然自己很慌乱想催促快一点。
一路如狂奔，看见皇帝宫殿的宫门时，楚梁心脏跳得飞快，心跳声如在耳膜擂鼓。
走到皇帝房间门前，楚梁深呼一口气，才推开门，一步垮了进去。
房间里灯火通明，地上跪了一片的人。
楚梁没看那些人，几步走到床边。空大的床上，躺着一个瘦削的人影。
皇帝整个人陷在被团里，翠绿色的眼睛半阖，脸色苍白，两鬓被汗水浸湿，一双好看的眉毛因痛苦而蹙起，眉间隆起深深的皱纹，唇色惨白近无，紧紧抿在一起，仿佛在梦里梦见了不愿意看的东西。
楚梁坐在床头，看着突然就变得如此虚弱的皇帝有点出神，明明白天的时候，在桃花下，他还兴高采烈地给自己编花环，如今却躺在病床上，连自己的到来都不知道。
玉白的指尖落在眉间，把褶皱抚平，楚梁侧身问跪在下面的一众御医：“父皇这样多久了？”
俯深在地的御医们浑身颤抖，领头的那个回答时声音也是抖的，“回公主，半夜开始陛下突然就发热，臣等已经把能想到的方法都用过了，但高烧依然不退。臣等无能，还请公主降罪！”
楚梁听此没再管这般庸医，而是问系统，【他是什么病？】
【风寒。】系统说道，【病毒性感冒，加上身体本来就不好，救不了的。】
楚梁仿佛没听见系统的后半句，按照自己多年发烧感冒不看医生的自愈经验，让人拿凉水来敷额头进行物理降温。劝住
系统不想自家的宿主太过伤心，出声阻止道，【宿主，他本来的命运就是如此，你改不变不了的。】
楚梁换毛巾的手一顿，把沾着凉意的毛巾敷在皇帝额头，【可我不就是来改变历史，拯救这个世界的么？】
【这个不一样，拯救世界的任务是这个时空的人所期望的，但他并不是。】系统为难道。
【这样么？】楚梁拿过干的毛巾把落下来的汗擦干，挥手让下面跪着御医出去。
床上的人却湖人睁开眼睛，翠绿色的眼睛没有焦距地望着楚梁，伸出苍白布满青筋的手，费力地想要抚摸楚梁的脸，惨白的双唇张开，疑惑问道：“夭夭……我的夭夭……是你么……”
“是我。”楚梁抓住那只瘦弱的手，把手贴在自己脸上，神色温柔，“是我，父皇。”
“夭夭。”皇帝的眼瞳涣散，一张苍白的脸却绽开开心的笑容，带着高兴喊着楚梁的名字，“夭夭来看父皇，父皇好高兴。”
楚梁看着他的笑容，心脏却如同被人用力揪住，疼得呼吸颤抖。
皇帝翠绿色的眼睛忽然移开，看着半空的某个地方，仿佛那里有什么，神色变得温柔无比，苍白的脸更是迸发出光芒，激动得连声音都是抖的。
“阿雪是你么？你终于来见我了……”
皇帝把手从楚梁手里抽出来，伸到半空中，仿佛抓住了什么，整个身体挣扎着要起来。楚梁双手把人抱住，发现对方的身体瘦到硌手。
“我好开心，我好想你，想的都快疯了，太好了，你终于来见我了……”
皇帝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体失去力量慢慢往下。
楚梁抱着对方落在床上，后背上一只手落下，仿佛是打在心脏上，楚梁疼得厉害，把头埋在对方的脖子里，感受着那人的温度逐渐消失，最后变成和夜一样凉。
良久，房门打开，楚梁走出来，身后的光跟着照在黑色的地面。关雎和总管抬头看着台阶上逆光而站的人。
楚梁抬头，黑色的夜幕里只挂了弯尖尖的月牙，掩映在乌云之中。银色的月辉倒映在眼中，亘古不变，冷住一颗跳动的心脏。
幽幽叹了口气，楚梁神色有点落寞，【太真实了。】
【什么真实？】黑夜里，楚梁的脸淹没在黑暗中，唯有眼里一点星光，系统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楚梁。
拿掉假装不在意的面具，仿佛现在才是真正的楚梁。
【人间真实。】
迎着月光，楚梁抬手一抓，摊开手掌时，手心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幼时母亲早逝，连唯一的父亲也因为这么无聊的原因死掉了，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
夜风卷起楚梁的裙摆。
【明明是个金枝玉叶龙血凤髓的公主，最后却只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不就是人间真实么？】
唇边的笑容浅淡几近透明，楚梁浅笑着，眼睛却似有水光流潋。
迟来的卷耳捧着一个玉盒，跪在楚梁跟前，双手高举，“公主，这是陛下的遗旨。”
楚梁俯视着台阶下的卷耳，目光触及那个玉盒，沉默无言，过了会，才收起嘴边的笑容，神色淡漠，并没有接过玉盒的意思，冷静下令，“传令下去，封锁父皇驾崩的消息，飞书楚亲王，让他带十三王子即刻回京。”
“是！”卷耳神情慎重，领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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