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那把剑和小服之后,你打算让这对姐妹做什么呢?”
暗无烛火的房间里,断臂的中年男人问道。
跟一个盲眼的老者同处一室,点不点灯无关紧要。
“学她们的爷爷和父亲一样,试图颠覆这个王朝吗?”
老者没有说话。
“就凭两把剑?再加上你们几只乌鸦?”中年男人目露悲愤之色,有些激烈地道,“尘归尘,土归土,难道死去的人还不够多吗?难道就不能让她们平平凡凡地过完此生吗?”
“唉,你说这些话是因为你以为自己知道了很多事。但事实上,你知道的根本远远不够。”老者叹了口气,沙哑地道,“是。死去的人已经够多了。。所以也该有人彻底结束这一切了。尘归尘,土归土,可有些事情却不能不做。否则被禁锢的魂灵始终会在黑渊里哭泣,无辜的鲜血永远会被送上祭台。谷神或许已经死了,剩下的只能靠我们自己。”
老者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惊动了一大片屋檐下的乌鸦,扑腾而起。
“骤夏之后,长夜将至。你听,夏天已经来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长安的夏天总是很短啊。”
窗外传来隐隐蝉鸣,老人空洞地望着乌鸦远去的方向,喃喃地道,“至于长安城里的渡鸦,恐怕也并不止老头师徒六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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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
黑色的剑,摆在大石头旁。
石头上坐了一名穿着不合身青色袍子的少女。
她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画着什么。
冷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原本苍白的眉眼间变得更加抑郁和迷惘。
她觉得长安实在是个奇怪的地方。
以前住在山上,她总能感觉到楚服,感觉到一切生灵,可是在这里,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不,也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其实从她踏入长安的第一步起,便隐约觉得有什么蛰伏在这座城里。但她看不见,只是一种难描难绘的感觉,那东西似乎已有千年之久,甚至比这座古老恢弘的城池更加古老。即使宫殿倾塌,改朝换代,那东西也依然还在。。。
小服就在这样的城里。。可是她却无能为力。。
楚青衣思绪纷杂,画着画着眼眶儿就红了。
“你为什么要在这儿画自己呀?”
莺啼般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旁响起,一缕柔软的青丝刮过她的脸颊,垂在了她的肩上。
她一愣,回过头正对上了藏月近在咫尺的清丽容颜。
“这。。这画的不是我自己。。”
楚青衣忙别开脸,下意识地站了起来道,“。。这是小服。。”
“啊,原来你们长得一样啊!”藏月很兴奋地道。
楚青衣点了点头,又垂下黯然的眸。
藏月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别太担心了,我们会帮你找到她的。”
楚青衣强笑着点了点头,可在没找到楚服之前又怎么可能真正心安呢。
藏月眨了眨眼睛,攥紧了她的手掌道,“你随我来。”
两名少女顺着高大的树爬上了屋顶,正对着仿佛伸手就能触到的一轮明月坐了下来。
藏月望着月亮显得很高兴,楚青衣则气喘吁吁地问道,“为什么。。我们要爬上来?”
藏月从怀中掏出一支笛子,扬着明媚的笑容道,“爷爷说,这首曲子一定要对着月亮吹奏。只要听了,就会忘记一切的烦恼。我教你啊。”
说完,她便把笛口放在唇边,如玉般的手指按于音孔,她深吸了一口气,手指轻动,声音便悠扬而起。
楚青衣一怔,初时觉得这曲子听起来很轻很远,并不复杂,但越往下听心底里便涌出来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首曲子,仿佛从娘胎里或者更久远的时候便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中了。
明亮的圆月挂在夜空,她静静地望着好像身上好像洒满了一层清光的藏月,一种强烈的酸楚感忽然从鼻腔涌了上来,她慢慢红了眼眶。
“哎,你。。你怎么又要哭了?”
藏月突然瞥见到楚青衣泪水打转的模样,忙停下来问道。
“我才没有要哭。”楚青衣别过脸,不想让藏月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就在刚才,她突然有一种很想家的感觉,可她也明白,自己从来就没有家。
她其实很羡慕藏月啊,有那么多人陪伴着她。
她只有小服而已。。可是如今自己把小服也弄丢了。。或许她真的是不详是灾祸。。
“我困了。。”青衣试图站起来,却一下子被藏月拽住了衣袖,紧紧的,她抽不出来。
喜欢叽叽喳喳的藏月第一次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望着她。
“你这是。。?”
楚青衣话还没问完,就觉得自己的心跳骤然停止了。
温暖淡淡的香气突如其来地笼罩了她,隔绝了月光,隔绝了晚风,隔绝了蝉鸣,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和纷扰。时光突然忽然变得无比柔软无比漫长,印象中从没有人给她这样的拥抱,就连楚服都没有过。
她睁大了眸,心底所有让她感到压抑和窒息的悲伤彷徨无助一股脑儿地顺着眼泪涌了出来。她无法形容出自己心里此刻究竟是什么感觉,她从没想过这个世上除了小服还会有人给自己这种近乎奢侈的温暖。她浑身都颤抖了起来,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婴孩般不知所措。
“为什么要一直忍着呢?”
藏月轻轻拍上楚青衣发抖的脊背,柔声哄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啊。”
该死的。。这种丢脸的事情。。明明只有小服才会做的出来啊。。
青衣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却忍不住用尽全力紧紧抱住了藏月,终是放声大哭了出来。
后记:
许多年后,楚青衣回忆起那个瞬间,只觉得世间最大的悲哀和最大的甜蜜同时涌上心头。
那时,她的画已经名满天下,千金难求。
她画卷上的月亮,仿佛可以映出清冷的胧光;画卷上的美人,仿佛在对着人们眉目传情;画卷上的千军万马,仿佛能听见冲天的厮杀声。
可她无数次提笔研墨,想要画出那年夏夜月色下两个在屋顶紧紧相拥的小人。
但每到最后,她丢下笔,画卷上除了叹息,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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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殿,诸侯来朝,皇室家宴。
皇帝和皇后薄氏坐在上位,公主皇子和宗亲贵族们分别坐在左右下侧。
窦太后凤体抱恙,未出席。
“阿娇来晚了。”
少女清铃般动听的声音响起,一袭胭脂绯裙和明媚的笑容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转瞬间为庄重肃穆的金殿添了几分色彩。
“阿娇,怎这般放肆,还不快入座。”长公主目光犀利,沉声喝道。
阿娇嘟了嘟唇,慢慢挪向位子。
坐在龙座上的汉景帝见了却含笑朝陈阿娇招手,示意她上前,“阿娇,过来。”
“舅舅。”陈阿娇甜笑着跑向他。
汉景帝伸手将身材娇小的陈阿娇抱在自己膝上,半威半笑道,“阿娇,要叫朕陛下。”
陈阿娇又撅起了唇,挽上汉景帝的手臂撒娇道,“好嘛,陛下,阿娇只是觉得这样就叫得不亲了嘛。”
若换了旁人,已然触了龙鳞。
但偏偏眼前的人是陈阿娇,是渐渐出落得倾城绝色的陈阿娇。
他望着陈阿娇鲜红柔软的唇,微微失了片刻的神。
若是她再长大几岁,或许他便不舍得将她嫁给自己的儿子了。
这个念头突然从汉景帝的脑海中跳了出来,令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一些早已尘封许久的记忆又涌了上来。
那时候他还是太子。。另一个女子唇边浅浅的笑与眼前阿娇的笑重叠了起来。。
他心中一怔,随即微微摇了摇头,打散了脑海里莫名而起的回忆。
他伸指点了点阿娇光洁的额头,板着脸对着她道,“再这般没大没小,看谁还敢娶你。下去罢。”
他是个明君,他是个明君。。。绝对不能做出会被世人诟病的事。
以前不能,以后也不能。
汉景帝望着阿娇纤柔动人的背影,在心里跟自己说着。
陈阿娇一入座,慢慢收敛了脸上甜腻得有些过分的笑容,眸中又恢复了几分漠色。
几乎所有的皇子都将目光投向她,除了太子刘荣。
九皇子刘胜一直在对她挤眉弄眼,她斜了他一眼,压根懒得搭理他。
不过她瞥见到刘胜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
印象中,几乎每次皇室家宴,皇十子刘彘都会缺席。
她听过宫中关于他的传闻。
说他是最怪异的皇子,说他活不过十岁,还有人说他已经疯了。
总之,已经很久都没人见过他了。
正想着,她忽然感到有一道目光一直注视着她。
她歪了歪头,与一位身着芙蓉色绣银鸾罗裙的少女对上了眸子。
那少女看起来比自己长个两三岁,身姿已十分婀娜,只是她的那双眸子里好像氤氲着一层水雾,里面闪烁着复杂的情绪,让阿娇猜不透。
“母亲,她是谁?”
她只好侧头悄声问身旁的长公主。
“你许是忘记了罢,她是你舅舅梁王的女儿刘菡,早几年也曾随她父王来过一次朝中。”
长公主不动声色地说道。
“梁王舅舅!”陈阿娇有些欣喜,目光环顾,“他也来了?他在哪?”
比起皇帝舅舅,陈阿娇更喜欢圣上的亲弟弟,梁王舅舅。
因为每次梁王刘武来朝,必会给阿娇带来许多闻所未闻的东西送给她。
梁王每次一见到她,总喜欢把她架在脖子上或是用糙糙的胡渣扎她的脸蛋,大笑着问‘小阿娇,想舅舅了吗?’
其实她并不喜欢被人用胡渣扎面的感觉,但她每次都不会真正拒绝那位高大挺拔的梁王舅舅,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她的心底才会隐隐生出一丝亲人的温暖。
那种温暖,在皇家是很难拥有的。
“梁王去你皇祖母那里请安了。”长公主道。
“可菡姐姐为何要这样看着我?”陈阿娇见刘菡一直望着自己,心中困惑不已。
长公主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只是优雅地浅酌了一口酒。
“母亲?”陈阿娇的疑惑更胜。
“旁人怎么看你,并不重要。”
长公主侧过身,想伸手帮阿娇抚一抚鬓角,却被阿娇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母亲,阿娇自己来就好了。”她自行将发丝捋到耳后,淡淡地道。
长公主低叹道,“罢了。你也该去看看你的皇祖母了,你很久没陪她老人家讲话了。她病了,很想你。”
“是。”
陈阿娇也不想继续坐在这个无趣的宫宴之上,很快起身前往窦太后居住的长乐宫。
但她不知道,在她离席之后,除了刘菡,就连两位天子亲女,阳信和南宫公主也将目光定在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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