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公主的寝殿出来,陈阿娇一开始还走的很稳,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然后她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仰起头,努力把想泪水逼回去。
她绝对不会再流泪!绝对不会!
忽然间,她停下了脚步,朝黑夜的一处阴影中望去。
“懦夫!”她红着眼眶,恨恨地骂了句,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一个黑色的人影慢慢踱出,是一个面目苦涩而凝重的中年男人。
他怔怔地望着陈阿娇跑走的背影,长叹了一声,又慢慢消失在身后的黑暗里,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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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阿娇的父亲堂邑侯陈午是个十分寡言的人,文武平平,其貌也不扬。
但就是这么一个仅有一千八百户封地的小侯娶到了大汉最有权势的长公主刘嫖。
打从陈阿娇记事起,就觉得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根本不像是夫妻。他们更像是每天不得不住在一起的君臣。母亲刘嫖喜欢容貌出众的美男子,身旁不乏众多年轻英俊的入幕之宾时常出入公主府。但父亲陈午就好像在装聋作哑一样,对此从不过问也从不多嘴。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太像母亲的缘故,有时候陈阿娇觉得父亲在跟她说话时,也像个臣子。
无论她有多么调皮顽劣肆无忌惮,陈午都从未高声呵斥或是责怪过她。
“唉,若让你的母亲知道了。。。”
印象中,陈午最多只会像这样皱着眉低叹一声。
一个安分的臣子。
一个软弱的男人。
这就是陈阿娇对自己父亲的评价。
小时候,陈阿娇甚至曾经问过她的母亲,是怎么看上父亲的?
长公主不动声色地望着女儿,反问她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
小阿娇直言道,”因为感觉父亲和母亲并不相配。“
无论是相貌还是地位,或是才识和气魄,小阿娇都觉得父亲一点也配不上近乎完美的母亲。
长公主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望向某个远方。
“是外公安排的吗?”小阿娇见母亲迟迟不答,便猜测道。
她想,定是外公汉文帝下的旨意,所以母亲才不得不遵从。
“如果母亲告诉你,是母亲自己选择的呢?“长公主收回了目光,盯着女儿说道。
陈阿娇一愣。
“当初,你外公甚至反对过母亲嫁给你父亲。因为你的曾祖父陈婴可是做过高祖皇帝死对头项羽的手下。你外公当时心里并不信任陈家。”
“那母亲又是因为什么选了父亲?”
陈阿娇迷惑了,莫非母亲真的喜欢过父亲?
可像父亲这种沉闷寡言平淡无奇的男人,怎么都不像是母亲喜欢的类型啊。
“当年追求母亲的世家子弟很多,当中的确有不少才貌兼备文武双全的贵公子。但只有你父亲一人。。跟旁人很不一样。”长公主回忆着说道。
“怎么不一样了?”小阿娇问道。
“从前母亲年轻的时候,走到哪里不都是万众瞩目。可唯独你的父亲,始终没有看我一眼,后来即便在看我的时候,心里好像也总藏着什么事。”长公主长叹了口气,像似自嘲般勾唇笑道,“想你母亲从小也是心高气傲的主,他越是不看我,我便越要他每天都能看到我。许是为了争一口气,就把自己的终生给搭了进去。”
“所以,母亲现在是很后悔了?”阿娇小声地问道。
这个问题,长公主却始终没有回答,她只是笑着揉了揉阿娇的发,便让她回去歇息了。
之后,长公主请了当时名满长安的如玉公子李少君来教小阿娇读书。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陈阿娇望着李少君仿佛玉琢出来的精致侧脸,怔怔出神。
“小郡主,小郡主。。你可明白这句诗的意思?”就连他的声音也如暖玉一般,熨得人心里一颤。
小阿娇回过神来,红着脸摇了摇头。
她只有在这个人面前,才会显露出一丝女孩的恬静和娇羞。
“小郡主,这是一首情诗。”男子微笑着解释,“讲的是一位樵夫钟情于一位美丽的富家千金,可是由于身份的原因,他对她的爱恐怕是难遂心愿的。就像南方虽然有棵高大的树,可他却无法停下来歇息,河畔边有位出游的女子,可他却无法将心底的思念传达给她。”
他凝眸对上了小阿娇的眼睛,“就像你是那么美好,可我最终只能看着你从我的身边走过,因为我和你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而有些事是注定不可能的。”
小阿娇呆住了,只听男子继续道,“但即使你我之间相隔很远也不要紧。我每思念你一次,我的心里便会飞出一只蝴蝶,它们会带着我的思念来到你的身边。”男子弯下腰,伸手抚上了她滚烫的小脸,“小郡主,以后少君能叫你阿娇妹妹吗?”
一切看起来是多么顺理成章,小阿娇最初的那颗芳心毫无防备地就交给了那个男子。
如果不是那次意外,也许陈阿娇会一直单纯下去,一直活在那个男子给她造的梦中。
那是长公主生辰的前一晚,她为了第二天一早就给母亲惊喜,便想趁着深夜偷偷溜进母亲的寝殿将礼物藏好。
不想长公主的寝殿中,烛火未灭。
她只好躲在庭院的树后面,想等母亲入睡后再溜进去。
然而她没有等到母亲入寝,却等来了她那位仿若谪仙的少君哥哥。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男子挂着一如既往温柔的笑踏进了自己母亲的寝殿,难以置信地听见里面传来了极愉悦的欢声笑语,难以置信地望着殿内的烛火终于灭了。
她心里的火却一寸一寸燃烧了起来。
被欺骗,被背叛,被戏弄的侮辱感和羞耻感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她怒不可遏地想冲进去当面质问,但她只跨出一步,便被一双有力的手捂住了唇齿。
她挣扎着,但显然后面的人比她力气大得多,那人不由分说地捂着她的唇退出了庭院。
那双大手一松开,陈阿娇猛地转过身伸手要打。
但在看到那人容貌的一瞬间,她便僵住了,如同石化。
眼前的人,竟是。。自己的父亲陈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陈阿娇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痛苦地连声问道。
她是真的不明白呀,为什么自己的父亲母亲和心上人在一夜之间都变得面目全非,为什么今晚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如此的荒唐可笑难以理解!
眼泪不可抑止地流了下来,印象中,那是她第一次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凶。
“阿娇。。。”
陈午却什么都没解释,他伸了伸手,像似想安慰下阿娇,但手抬到半空中又垂了下去。
“懦夫!”
陈阿娇咬牙切齿地用力推开了挡在她身前的陈午,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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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地牢里,微弱的灯光。
楚服气呼呼地别过脸,拒绝银霜为自己脸上涂药。
“小服,这次又是郡主救了你的小命,你非但不知道感激,还生什么闷气?”银霜无奈地说道。
“救我?她对我辱骂不说,还打了我!她救我什么了?”楚服想到那一幕,气就上来了。
“唉,傻瓜。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救你出来啊。”银霜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低沉。
“我不明白,漂亮姐姐,自从来了长安,我是真的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楚服抓着脑袋,苦恼地问道,“她们是母女不是吗?你的意思是,她的母亲要害我?可为什么要害我?一直都是她的女儿关着我啊,我又没欺负过她。你又说她方才对我又打又骂是为了救我?可世间怎会有这种救人的方式?”
盯着楚服清澈得不染一丝杂质的眼神,银霜向后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甬道,低叹道,“小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了这个故事之后,或许你会懂得一点小郡主的苦心。”
楚服点了点头,认真地注视着银霜。
“那是小郡主十岁的时候吧,她在长安的一条暗巷里无意中捡回了一只受了伤的小猫儿。也许那是小郡主第一次接触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吧,她真的很喜欢,不仅治好了它的伤,还亲自给它洗澡,甚至恨不得把宫里的膳食都带回来喂给它吃。因为长公主从不喜欢有人把外面平民的玩意儿带进公主府,所以小郡主一直是偷偷养着的。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养了半年,小猫儿也慢慢长大了,总是关不住它,也不能阻止它叫,所以这事终究没有瞒过去,还是被长公主发现了。一开始,长公主并没有责怪也没有阻止小郡主继续养猫儿。”
“那不是很好吗?”楚服听到这,有些如释重负地道。
“别插话。”银霜白了她一眼,继续道,“相反,长公主也待那小猫儿也极好,甚至时不时地就赐些玩物给小猫儿。小郡主很开心地卸下心防,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直到有一天小郡主从外面回来,和长公主用膳的时候,有人端上来一碗肉汤,非常香。。。我至今都记得小郡主回到寝殿时的表情,就好像整个魂魄都被人抽走了。她木呆呆地问我,猫儿呢。。。我自然是到处都寻不到,然后小郡主就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笑着道,在这里。”
楚服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头皮瞬间发麻。
“从那以后,小郡主就不再对任何人好了。就好像她对他人凶恶一些,长公主才不会伤害到那些人。所以她打你骂你,其实是为了保护你,你明白吗?”
“她的母亲。。怎么能如此残忍!”楚服愤慨地道。
“这或许就是皇家的手腕吧。。在你最掉以轻心的时刻给予致命一击,让你永世难忘。”
银霜眸光暗动,低下头抹了一点药膏,慢慢涂在楚服的脸上。
她望着依旧鼻青脸肿的楚服,忍不住在心中长叹,也不知道像她这样如此与众不同不谙世事的人又能在这个危险重重的地方逃过几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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