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正好,正是爬山的好时候。
晨鼓响过六响,艳阳高照,皇帝搁下宫里的烂摊子,把晋国的杂七杂八都丢给太子十八,自己带着大队人马去了西郊打猎。
身为砺剑侍卫的薛静却没在身边,朝臣议论纷纷。
多说是派了他去审问下狱的兰林夫人,也有说是派去暗查唐丞相府。
总之,议论多多。
另一方面,皇帝行猎还带了江陇一和熹微夫人。
江陇一还比较说得过去,虽然是江湖术士出身,但架不住医术高明,行猎带着大夫没什么错儿。
但为什么要带熹微夫人呢?
且不提前段时间熹微夫人失宠一时,就是这日常行猎,不过就在外驻扎五六天,再多也不会超过十天,就这么区区几天还要带上个夫人,皇帝到也真不怕被冠上荒淫的帽子。
再说这熹微夫人,她本人就是个药罐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风一吹就倒,雨一碰就病的,这尽是男人的马上行猎,她能受得了吗?
这皇帝是怎么想的!
行猎前几天就有几个谏官找上门来,还没说一句话,就被皇帝几个冷眼吓回去了。
得,没了劝谏送死的,皇帝就在七月初一这日,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打猎去了。
唐府。
“老丞相,我与宁儿的情谊几年前您就看到了!如今宁儿终于不再为人妻,难道您还要让我俩分离吗?”
十八站在那里,眼睛里噙着水光,却硬撑着不让泪流出来。
老丞相也踌躇了,“殿下,宁儿已是待罪之身,配不上殿下高贵的身份,还请殿下。。。”
“老丞相!”十八撩起袍子,干脆利索的屈膝往下一跪,“您就成全我们吧!”
“可如今宁儿身处大牢,不知还能不能活下来,殿下还是。。。”
十八听出老丞相言语中的几分松动,就像看见了光明,连忙一叠声儿的保证,“您放心,我有办法,我有办法让宁儿无事,您相信我!”
“殿下这又是何苦,天涯何处无芳草。。。”
“再多花草,也都不是宁儿。。。”十八面色颓然,苦笑出声,“自从多年前见她一面,旁人便再不能如我眼。”
“殿下,还是等宁儿出来,等宁儿出来,老臣尊重宁儿的意思便是了。”
这已经是绝对的让步了,几乎已经是同意了。
十八欣喜若狂,从地上蹦起来,书生袍子襟口都乱了,发髻也歪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那今日便不多做叨扰了。”
“恭送殿下。”
十八兴奋的离府而去。
唐老丞相忧心忡忡的望着他的背影,身侧老奴弓着背走近,“老爷,小姐真的会没事吗?”
“李富,这一步,希望我没做错。。。”
“老爷,这话。。。?”
唐老丞相摇了摇头,转身进了书房,闭好了门窗,从袖中摸出那封就在十八之前才送到的信件,郑重的又看了一遍,封好了重新揣回袖子里。
盛夏日头毒烈,临窗千日红开得正好。
颠簸了一路,沉璧已经完全没什么气力讲话了。
岫玉将冰纱帘子放下来,车厢里顿时清凉了几分,她瞅了瞅沉璧,“姑娘还是坐起来,这样靠着仔细颠着脊背疼。”
“你给我瞧着点儿,我歪一会儿。”
岫玉额头上都透着汗,沉璧却没有一丝汗,丝帕抹在脸上干透透的,看样子不是晕车就是中暑了。
“姑娘且等等。”岫玉递了水袋,沉璧接过来稍微喝了点儿,便摇了摇头推了回去。
车厢外头略略有些吵嚷,似乎是几个跟着来的皇城纨绔子弟在纵马嬉戏。
沉璧皱紧了眉头,脸色本就难看,如今更是心神不宁。
一波儿马儿跑过去,尘土飞扬不说,还糟乱的很,中间夹杂着嬉笑怒骂,听在耳里无异于满树蝉鸣。
岫玉也被扰得心烦,“姑娘睡着,我出去瞧瞧。”
“别伤人性命。”
“我有分寸。”
岫玉笑了笑,一把掀开帘子,钻出车厢,掐着腰站直了就喊,“哪家的小犊子到处撒泼!也不怕惊着我们贵人!”
沉璧摇了摇头,慢慢歪倒在一旁,闭目养神。
那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估计也没想到宫里头出来的人,能说出这般粗鄙的言辞,均是一愣,面面相觑了许久,才大笑出声。
“都笑什么!”岫玉更是恼怒,手指已经捏住了袖中的银针,“吵扰到我们家主子,小心你们的狗腿!”
领头的紫服少年完全在意,还调笑着说,“这小姑奶奶火气可不小,你说说,娶回家里谁能受得了?”
众人听了,都是捧腹大小,还有几个干脆催着马儿扬蹄,更是一番乱糟糟。
岫玉也听出来他们没把自己当回事儿,这理也没必要讲下去了,拍拍车夫示意他不要惊讶,一扬袖就是一针带着丝线飞了出去,一条线直直扎进那领头少年的马鞍里,猛地一扯,他便歪倒下来,马儿也跟着受了惊,在他坠马的时候,跟着踩了他一两脚。
这一两下可不轻,直踩得那紫服少年当时便昏厥了过去。
车夫也被吓到了,手一紧,扯着马车就停了下来。
那帮纨绔一下子就恼了,纵马就往马车这边来了,还不到三四步的距离,岫玉袖中银针还未发出,他们便一个一个的摔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走吧。”薛静从车顶一跃而下,靴下半分尘土未占,抬手慢慢收刀回鞘,冲呆愣的车夫点点头。
“切,耍什么帅啊。。。”
岫玉嘟囔了几句,撇撇嘴钻进车厢。
薛静飞身几十步贴近晋虢策的马匹,轻声试问,“陛下?”
晋虢策摆手停马,示意整顿休息。
“如何?”
“回禀陛下,信已经送到唐老丞相手上。”
“十八去了吗?”
“昆州王在微臣送完信后,便到了唐府。”薛静稍微定了定,才继续说,“昆州王下了跪,给唐老丞相。”
“哦?看来信心很强嘛。”晋虢策朗声大笑,“这样很好。”
薛静沉默无语。
被关数日,长久的待在阴暗中,唐宁已经习惯了掖庭的环境。
虽然吃食穿衣都没有什么问题,环境也是好的不像是牢房,但被囚禁的感觉还是很糟糕的。
她已经数日未讲话了,除了吃饭喝水几乎不张口。
元鱼从那日之后也被关了进来,昨日候审被提审出去后,便再没有回来过,下场可能如何,已然不言而喻。
周围安静的有些吓人,唐宁低着头,望着摊在膝盖上的手掌掌心,静静的发呆。
不知道外头如今是什么光景了,十八是不是很着急?
希望他不要惹恼了皇帝,给自己惹祸上身才好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或者说,这辈子有可能就终老在此地了。
也许,这还是乐观一些的想法。
门口锁链作响,是有人来了?听脚步声似乎有几分熟悉。
唐宁缩了缩身子,往后退了退,直到靠到墙。
“谁?”
“沉璧。”
沈沉璧从不安稳的睡梦中睁开眼,稍稍醒了一会儿神才发觉身边换了人。
“陛下,有何贵干。”
“又戴上假面具了,还生气?”
“陛下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懂。。。”
晋虢策眯起眼睛,像是某种盯上猎物的野兽般危险,带着血液的味道。
“陛下用这种眼神看着臣妾,是臣妾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看着沉璧脸上明显是装出来的楚楚可怜,晋虢策很无奈,却又没有办法。
“我记得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出来玩儿过。”他递过去洗干净的甜果子,“这个很甜,尝尝看。”
“陛下,你知道忆苦思甜,或者是回望过去美好时光之类对我没有用的。”
沉璧的目光有点儿凉,和车里的温度完全是两个极端。
“你尝尝看。。。”
“。。。”沉璧垂了眼眸,还是接了过来咬了一口,一嘴巴的甜香浓郁的让人恨不得吞掉舌头。
“好吃吧?”
“晋虢策,别装了,你压根儿就不是这么有童心的人。”
“你想装,我就陪你,无所谓的。”他摊摊手又耸耸肩的无辜样子,真是让人很想把他从车上推下去。
沉璧咬咬牙,侧开头不看他。
“该害得也害了,该下水的也下水了,你的计划也算成功了一半,这些我都不关心。”车窗外碧色蓝天,阳关耀眼,“我只想知道,我日后还有没有太平日子过?”
晋虢策却似乎没打算顺着她的话题往下走,反而自顾自的说了别的。
“耶律酩成亲,你不打算回去?”
定然是从旬儿那里透出来的消息,这个也没什么,透了就透了,晋虢策虽然为人霸道毒辣,却向来都是最重承诺的,既然上次他说了已经放了旬儿,那一定是放了,他也没必要用这个没有什么价值的消息来骗自己。
沉璧定了定神,没回答。
晋虢策也不在意,“你知道这山的名字吗?”
“不知。”沉璧掀开帘子,望着窗外被艳色阳光点缀的湖光山色。
“空山。”晋虢策的笑意渐渐退却,“它叫做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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