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虢策并没怎么发作,只是轻描淡写的罚了锵花殿的月俸,不伤筋不动骨,不疼不痒的就这么过去了。
听着岫玉说的时候,牙根都咬得吱嘎吱嘎响。
韩仲萱也乖了些,只嚷嚷了几嗓子,摔了几个茶盏,别的再没动静了。
岫玉平日还知道收敛几分,只有她们两人的时候,拿放东西就格外的手重。
“心底不爽利,便摔了吧,看着还烦心。”
沈沉璧搁下书卷,按了按额头。
岫玉面色一凛,一袖子把桌子上的整套茶盏扫在地上,奈何这套骨瓷质地高贵,摔在地毯上只是咕噜噜打了几个滚,连个裂痕都没有。
沉璧附身捡起一个,拿在手里,“说吧。”
“姑娘,皇上也实在太委屈你了,如果那日晚个一分半分,或后日再糟毒手,该怎么办!”
“若死了,也是我的命。”
岫玉正欲反驳,殿门被推开,正襟暗纹朝服的晋虢策踏步而入。
“朕竟然不知,熹微的心思。”
不念真名,只说封号,言辞中的清冷距离不言而喻。
看这架势是来兴师问罪的。
沉璧摆摆手示意岫玉退下,屋子里只剩下她和他,以及一地的茶盏。
“你这侍女,性子很烈啊。”
“谢陛下夸奖。”
“沈沉璧!”他冷了脸色,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眼睛里噙着怒火,“你不要当我是傻子,她是什么人?!”
“陛下以为她是何人?”
“鲁公的手都伸到晋国的后宫来了!”
她突然觉得后背一凉,茫然的抬头,正好撞进他漆黑的眼睛里。
距离不远不近,就算只是这么静静的对望,她也能感受到他滔天的怒气。
“她是卿卿。”
她低下头,还是决定妥协。
“还有谁?!”
“没有人了,我。。。”我原本打算只身一人,卿卿担心我,自己跟着来的。
“沈沉璧!”他望着她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容,“不要骗我!”
他弯下身,只用三指便能捏着她的脖子,将那一段莹白如玉纳入掌心。
“信或不信,陛下随意。”
她就这么不在意?连解释都欠奉!
“那旬儿是何人?”
沉璧抖了一下,眼底漏出惊异,唇角略紧,眸色波澜翻涌。
“她是何人?”愤怒席卷而来,他收紧了指尖,掌下脉络跳的快了,“朕在问你!”
“鲁公的人。”她的脸色因为窒息而寸寸褪若金纸,但双臂仍垂在身侧,没有丝毫挣扎,“你将她怎样了。。。?”
“她跟你说了什么?”
“昔日的旧识成亲,希望我去。”
她的声音清冷无息,比起汨汨溪水,似乎更像是不见底的寒潭。
不知道他是信了还是没信,但还是回答了她。
“人放回去了,派了个人跟着。”
她点了点头,便望着桌巾不再言语了,这副样子看在他眼里简直就像是默认了[她回来是为了算计他]的这一点。
她为什么不解释?!
“沉璧,我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回来的,你连假死都能做得出来,怎会愿意这么乖顺的待在朕身边?”
他松了手,步步后退,似乎是在问她也是在问自己。
“你若不信我,锁了便是。”
她摊摊手,胳膊兜在宽大的衣袖里,细的只剩一把骨头。
“朕也是这个意思。”晋虢策一声令下,“来人,给夫人上镣铐。”
侍卫鱼贯而入,给她的双脚上了重重的锁链,侍卫还想给手铐上的时候,被沈沉璧挡了一下。
她望着晋虢策,像是望着一个连番胡闹的孩子般,“手上能否免了,我应了岫玉一件衣裙。”
晋虢策皱了眉,脸色黑的难看,但还是摆摆手让侍卫退下了。
沈沉璧走了走,精钢的锁链在地上拖的作响,她低头按了按额角,拖着步子走到桌子旁坐下,盯着桌上茶盏,不再说话。
“沈沉璧,有什么风刀霜剑的我受着。”他踱步走过来,彻底冷了脸色,“你不要这副样子!”
“陛下希望臣妾如何呢?”
“唤我阿策!”
沈沉璧仰起头,看着盛怒中的男人,眼前的人影摇摇晃晃,模糊起来。
当初他就站在群花之中,收手于身后,如同岩岩孤松巍峨玉山,远山般青黑而修长的眉,刀刻般的面容,怎一个挺拔俊秀了得。
嫁他前几月,明家拿着他的生辰八字和画像寻高人算命,高人说的委婉,大致意思就是,他的一生无法沉寂平淡,必定是高飞雄鹰,但杀戮定然过多,而他命格清奇贵不可言,最后都会报应在他身边的人身上。
她当时还不在意,如今想来,还真的似乎有几分道理。
好半天才听见他的声音,人已经在他怀里,她喘息着想要推开他的手,却半分气力也无,只能由他抱着。
“沉璧,你不要妄图用你自己来威胁我。”
真是笑话,他终究还是谁都不信的,半生忐忑让他无法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大概只有实实在在握于手心的东西才能让他觉得几分安全吧,可如今这般场景,她绝不曾打算威胁他,他如此娇宠她,什么给不了还要她费尽心思威胁呢?
沈沉璧一笑,喉咙里更是撕裂般的疼,缩着身子好容易把气喘匀了,也生出几分气力,赶紧把他推开,一头栽倒在岫玉怀里。
“更深露重,请恕臣妾今日身子不适,不能伺候,请陛下离去吧。”
晋虢策的手藏在袍袖里攥起又放下,盯着她单薄的背影看了许久,脱下外衣给她披上了,遥遥的换人来,坐着御撵离去。
“姑娘你这又是为什么啊,明明惦记了这么久,还非要把皇上往外推?”
“卿卿,你不懂,他不信我。。。”
就这么一小会儿,她就出了一身虚汗,人也开始打晃,岫玉赶紧扶她进去坐下,端了热水来给她擦手擦脚。
“皇上也是,不知道服个软,女子不都是要哄的。”
岫玉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如常日一般,便略略放了心,慢声慢气的唠叨起来。
“你哪里知道他,帝王之路,服了软就相当于交付了性命,他要一直站在高处,俯瞰他人才能一直活下去。”沈沉璧抬手摸了摸床上的锦被,“这么多年了,他不信我,也是应该的。”
“当年那些事,都说了不就行了?”
“那他如何容得下自己的怀疑?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有迹可循了,我赖掉如何,赖不掉又如何呢?”她的脸上透出半分不忍,转而变作释然,“何况我已经没多少时日了,再给他添堵也没什么用。”
沈沉璧抬手撤去发簪,青丝瀑布般落下,落于她肩头。
“姑娘,那这镣铐可如何是好?”
岫玉蹲下身,甸了甸沈沉璧脚踝上那副沉重的锁链,就算她是常年习武之人,拿在手里也有几分吃力,何况身子柔弱的小姐?
沉璧笑了笑,拿起撤下的发簪在锁扣挑动了几下,锁链就自动开了。
“姑娘可从未展示过这手啊。”
岫玉啧啧称奇。
“梁上之术,实在羞于人前。”
“姑娘。”岫玉抬抬头,“不如我们逃走吧。”
“你忘了?”沉璧莞尔,“我是要死在他身边的,能逃到哪里去?”
岫玉咂咂嘴,没再说什么。
江陇一晚膳前又来了一次,还送了汤药。
黑漆漆一大碗,岫玉看着沉璧面不改色的喝下去,赶紧递上蜜饯。
衔了一颗在嘴里,沉璧窝回软榻上。
“还未彻底入夏,夫人该穿的厚实些。”
他对沉璧脚上的链子视而不见,应当是早就得知了,既然消息能传到太医院,那这整个宫里有几个眼线的主子应该都得到风声了。
不知道韩仲萱和丰安然是不是正躲在自己殿里偷着乐呢?
额上续了虚汗,岫玉递了帕子,沉璧心不在焉的应声,却没伸手接。
“这几日不甚炎热,夫人的虚症看来没有好转啊。”
江陇一细细的瞅了瞅沉璧的脸色,面色不愉。
沉璧淡淡的应了,没做什么争辩。
任何医者遇到不听话的病人都是要生气的,那怕燕丰非那般好脾气的人,在她不愿用药只求速死的时候,也被气得摔了茶盏。
何况江陇一这般骄傲的人?
虽然相较之前好了很多,但要是完全按照江陇一的方子来调理,她如今早不该是这个死了大半的样子,最起码不会走几步路就喘得眼冒金星。
对于病因他们都心照不宣,无非就是幽思过度,郁结于心。
□□本就是藏在血脉气络里的,很容易随着性情变化而变化,何况是鸢罗这类大毒。
刚刚中毒那阵子,就是她稍稍皱眉都能感觉到毒气从内里翻着滚儿往上窜,如今闹成这般模样,她自己是要占大半的。
只是,点破容易,真正能堪破却难。
若她真能淡薄如冰,就不会乖乖回到晋虢策身边,任他揉搓了。
江陇一对此再清楚不过,他也根本不在此多言,只是偶尔提点,在药汤里加放平复性情的药材,旁的就只能靠她自己了。
这么多年伴着鸢罗而活,沉璧怎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只是也没有好办法,只能就这么拖着,由着江陇一拿药汤吊命,他们都很清楚,中了鸢罗的人是没有办法完全解毒的,这一切其实只是徒劳,跟岁月较劲而已。
只是沉璧早已认命,晋虢策却不,她只是由着他的性子,心甘情愿的被他死死的留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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