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璧最近待得有些无聊,一天到晚除了韩仲萱偶尔会过来挑衅一下什么的,旁的夫人她是一个都没见到。
今日阳光甚好,高空朗朗,湛蓝无云,风波徐徐。
入春以来,天气实在多变,不冬不夏的,也没多么闷热,时不时还能有几日凉风时日。
“夫人,服药了。”
看着岫玉手里那碗黑乎乎的药汤,沈沉璧皱了皱眉,没有接。
“夫人,江郎中的方子这些日子不是一直都很有效么?你这又是做什么?”
这是有多瞧不起人家江陇一,好歹现在也算挂牌儿太医了,郎中郎中叫的跟江湖术士似的。
“嘴里涩涩的,先搁下吧。”沈沉璧捻捻团扇,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纱帐停留在窗外湛蓝的天空上,“去,把帘子收起来。”
岫玉指使了几个下人把碎玉纱帐都束起,原本阴暗的宫殿立时敞亮了不少。
“这个天,放风筝最好了。”沈沉璧端起药碗,目光仍旧在天幕流连不去,几口慢慢灌下,她常年用药,这种苦涩根本算不得什么。
“夫人!”[岫玉]的面具终于碎了一个边边,卿卿挑起眉眼,伸指头都快戳到沈沉璧脑门儿上了,“你倒是给我安稳几天行不行啊,不见皇上就算了,还由着那帮子大小老婆欺负你,你自己说说,就这么短短两个月,全天下的毒物都在咱们这儿出现过了,你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还想着放风筝?!”
“唉,仪态啊,掌殿姑姑。”
“去他娘的什么劳什子掌殿姑姑,你以为我这么愿意当啊,一月能有几钱银子拿?姑娘,我还不是为了你,算我求你,你惜着点儿自己吧!”
“将死之人,何必呢。”
岫玉直接捞起药碗摔在地上,上好的兰州白瓷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嫌弃我熬得药苦可以直说,用不着毁东西吧,这可都是银子啊。”
江陇一捡起一块儿瓷片瞅了瞅,一张犀利的嘴就是学不乖。
“江太医,现在好像不是请平安脉的时辰。”
岫玉掐腰瞪他,一双眼睛,怒意未消更是气势不凡。
“哎呦哎呦,掌殿姑姑不要生气啊,臣是有事要与夫人商讨。”
“哼!”
“可请夫人屏退闲人?”
沈沉璧略扬扬手,殿里众人皆小步小步退出殿里,内室只剩下他们三人。
江陇一仍旧没有开口,反而躬身抱拳作揖。
“岫玉不必。”
“是。”江陇一微笑着掏出一封信递过去。
岫玉接过来撕开,纸张是临安府常用的竹纸,微微透着淡淡的竹叶香气,信不过三四行,一手不输男儿的豪迈笔体看得岫玉眼睛都瞪出来了,刚看完就一叠声儿骂上了,“你是沪兰商的人?怎么不早说?!”
沈沉璧不置可否,没有丝毫的惊异,只是接过信细细的看过。
“哎哎哎,这不是命不好么,落到沪旗主手里。。。”
“江陇一。”沈沉璧揉了手里的信,一张开手,纸屑从手指间掉落,“可愿陪本夫人放风筝?”
“啥?”江陇一有点儿懵,但还没忘了自己身为太医的本分,“夫人的身子虽然近日有些许好转,但底子还是不好,毒脉深中,血虚体弱,心脉紊乱,若是受了风邪就了不得,还请夫人不要去了。”
“我喜欢燕子的风筝。”
“夫人真想舍陛下而去,若是得了风寒,触动了毒脉,这人可就是一两月的事儿了。”
“燕子。”
“。。。。。。”
沈沉璧面若冰霜,半分都不愿让步,明明是个风筝的小事儿,她不愿让步半分。
“臣,遵旨。”江陇一答应的很憋屈。
锵花夫人最近又点儿憋屈。
一袭金红繁复宫装长裙的锵花夫人正走在荷语池旁边儿,一把一把的往清澈见底的池子里头丢石头,一脸的气急败坏。
那个熹微夫人真是太讨厌了!
别的什么夫人的,只要欺负一下就被吓倒了,不行的直接就哭得梨花带雨的,不用一两句话就能乖乖的被她欺负,这熹微夫人是怎么回事?自己三番两次摆够排场找上门去,泼妇风头做尽了也没看见她的一丝怯弱,暗地里也下了不少次黑手,也没有一次能得手的。
这还就算了,要是她接招上来斗一斗也就罢了,偏偏她还摆出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连怒容都欠奉,天天都是懒懒的冰霜样子,真是让人气闷!
皇上还宠着她!更气人,真是气死人了!
锵花殿宫人都被她疯狂丢石子的样儿吓到了,皆退在十步之外,一个一个都兢兢业业的装木头。
湛蓝的天空突然飘起一只燕子风筝,随着高空的风慢慢的越放越高,也越来越靠近荷语池这边儿,韩仲萱一抬头瞅见了,更心烦了,抓起一块儿石头就丢过去,这一下儿竟然砸中了,燕子风筝飘飘悠悠的落了下来。
沈沉璧捏着风筝线,望着风筝飘下去的方向,心里一阵阵的怅然若失。
“罢了,可惜了那燕子。”
“夫人要是喜欢,臣下次再扎一只给您。”
“带话儿给她,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了日子,我自然会走的。”沈沉璧按按额角,受了风隐隐的开始头晕目眩起来,“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我一定带到。”
岫玉扶着步履摇晃的沈沉璧在山花亭坐下,江陇一请了脉,眉峰渐渐簇起。
“夫人,您应当是受了风邪,触动了旧患,请你即刻回殿,让臣为您施诊。”
岫玉哪里敢耽搁,赶紧宣了人来,用软轿子把她抬了回去,等到了熹微殿,沈沉璧已经连下轿的气力都没有了,还是江陇一给抱出来,由岫玉护着一路带回内殿。
等躺倒床榻上,沈沉璧整个人都已经开始不好了,脸色苍白若纸,额头烫的惊人,偏偏一丝汗都没有,胸口似乎疼痛难忍,却连蜷缩的气力都没有了,她干脆直挺挺的躺着,任由江陇一摆弄。
江陇一细细的又请了脉,干脆利索的冲岫玉说,“施针已经封不住了,取一杯天枢来。”
岫玉忙取出酒壶倒了一杯给沈沉璧喝了,她身子僵硬冰冷,禁不住的哆嗦。
“不能躺着,一定要坐着。”江陇一按在沈沉璧腕间,闭着眼睛,眉峰紧锁。
沈沉璧窝在岫玉怀里,渐渐平复了下来,紧闭的双眼也蒙蒙的睁开,她似乎累极了,一句话都没有讲。
“再取一杯玉衡喝下,就没事了。”
白玉杯递到眼前,沈沉璧衔住杯口,小口小口的喝尽了,胸口肆虐翻腾的痛似乎才慢慢的消减。
“夫人下次不可以再肆意妄为了。”
“这副身子,见风都能病个半死。”沈沉璧弯弯唇,笑得很安静,“若在死前不能一尝夙愿,现在死了又如何呢。”
江陇一变了脸色,岫玉更是面如金纸,花容失色。
“姑娘!”
“夫人慎言!”
“我想给他留个孩子。”
“夫人,恕臣直言,夫人的身子莫说怀上麟儿,就是男女亲近之事恐怕都难以撑过去。”
“唉。。。”沈沉璧倚着床栏,望着窗外,“将帐子放下吧。”
层层叠叠的碎玉帐子从眼前放下,朦朦胧胧隔断了湛蓝的天空,岫玉干脆把窗子也给关了,熹微殿瞬间阴暗了下来。
“但若夫人肯谨遵医嘱,臣能保证不光皇子皇女没问题,连夫人您的性命都能保住。”
“若是溯元潭,就不必说了。”
“臣不得不多劝您一句,夫人,这天下哪有什么比性命重要?”
“想不到杀人为乐的江陇一竟然能说出惜命这话来。”青丝散在肩头掺杂着细细的几根银白,沈沉璧捻着发尾,“我能撑到今日,一半是江太医的功劳,一半是老天怜悯,我早就不惜命了,前些年就备下了,数着日子等死,偏偏又让我遇见他,我只是不忍心,想多贪图点儿什么,想给他留点儿念想,让他别忘了我,但有时候又想着能让他忘了我。”
“天下男人都一样,姑娘,皇上也一样,日子长了便会忘了,我们还是赶回溯元潭,保命要紧。”
沈沉璧笑着摇摇头。
“他不一样,若我今日不见了,他便能踏平临安,生灵涂炭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若我能活着那就活在他身边,若我死了那也要埋在他能看到的地方,不能再叫他寻不着了,半辈子了,我这个药罐身子也没精力再跟他折腾,不如就乖乖留在他身边,好与不好都听天由命吧。”
“夫人这不是为难臣吗?”江陇一略略变了脸色,“臣答应了沪旗主保住夫人的性命。”
“生死有命,兰商不会怪罪于你。”
沈沉璧就着岫玉的手,喝了点儿玉衡,病患沉疴,眉眼却丝毫不漏怯弱,目光望远柔柔瑟瑟晕成一潭湖水,冷冷清清的倒映着当夜的月光,如此冰霜气质反而面容精致眉目如画,巧笑安然媚骨天成,盈盈一弱的身姿反而透出几分不动如山,安安静静的往那里一坐,一颦一笑便是风雅。
江陇一禁不住心里叹息,红颜薄命。
“下次扎个旁的,不要燕子了。”
沈沉璧披了瑞黄单衣,黛眉簇起,连淡淡的笑意都恍若画中仙子,江陇一不禁看呆了。
“锵花夫人到!”
尖锐的通报声随着踢腾的脚步声同时降临,花团锦簇的锵花夫人怒气冲冲的提着裙摆冲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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