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宠婢(第2版)

小说:脑洞存放地 作者:塔塔木林
    阴风怒号,卷起街角轻浮的落叶,破落的泥瓦房门发出不堪重荷的“嘎吱嘎吱”声。

    土地庙内升着一堆火,下面是堆成一团的荒草叶子垫底。

    火跟前是几双泥黑的手聚在一起取暖。

    “这年岁的光景不好,天要变咯——”其中一个破锣嗓子开口,声音沙哑粗粝,像是被烫过般,听不大清话。

    “呔,自打那西街上的陆府抄没了,这哪儿还太平过,不是斗这个就是揪那个的,可不是要变天了。”角落的青年裹紧了身上的破棉絮,附和道。

    “啊?陆府不是开国功勋吗?这等权贵也能抄没了?丹书铁券要它做甚?”年纪最小的那个张嘴吐出一连串的疑问,火光明灭,顺着声音望去,说话的竟然是个满脸孩气的小童。

    先前说过话的青年机警地打量了圈这小小的土地庙,扫过那坍塌的土地爷时目光顿了一瞬,不过很快又将视线落回了火堆旁。

    “这天家的旨意还不是说来就来,听说啊,中宫那老儿早就被三皇子劫持,这流水的奏折都进了三王爷府,东宫那群奴才搬来搬去的,不过是一堆白纸罢了。”

    “太子呢?”小童傻眼。

    “呵,扶持他的陆府没了,太子又能去哪儿呢?”破锣嗓子短促又尖锐的怪笑一声,好心解答了小童的疑惑。

    恰逢一阵冷风灌来,小童背上发寒,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三人凝视着跳动的火光,各种思绪在脑海里翻滚。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京城现下人人自危,都等着三王爷血洗朝午门的那一刻。他们不过街头巷尾讨生活的三个乞丐,乱兵一来,平白成了刀下冤魂,找谁说理去?

    青年和破锣嗓子对视一眼,心下了然,还是走为上计,邻近京畿内的几处偏僻辖地不失为避难之地。

    等风雪一停,动身为宜。

    跑去关门的小童怪叫一声:“长老!这、这躺着个死人!”

    破锣嗓子起身,拄着跟破拐,边戳地边念叨:“什么死人一惊一乍,你爷爷我小时候常在乱坟岗头打滚嬉闹,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敬我三根香——”

    方才三人躲在避风的庙肚深处,留了半倒的富态土地爷神像在出口挡风,谁知这木门一合上,这才发现这土地爷脚边竟蜷着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

    女人躺在一张破草席上,双目紧闭,满是污泥的脸上瞧不出年纪。破锣嗓子给青年递了一个眼色,青年上前探了女人鼻息,皱眉道:“进多出少,怕是撑不过今晚。”

    破锣嗓子捣了捣手里的桃木拐杖,咳嗽了声:“留着也是麻烦,谁知她听了多少壁角,裹着席子移出去吧。”

    说完,教小童扶着自己坐回了火边,也不再留心这处事端。

    青年领了差使,也不怕过了这女人的病气,利落地卷起了草席,女人似被这动静惊醒,嘴唇翕动,不知在嘟囔什么。

    青年禁不住凑近,女人几乎是贴耳的距离,气若游丝般重复着两句话。

    “他骗了我——”

    “我恨他——”

    这几句话似是耗尽了女人最后一丝精神,含糊不清的说了几遍后,流下一行清泪,竟没了声响。

    抱着怀中逐渐冰凉的躯体,青年叹了声“罪过”,将破草席子尽可能牵扯平展,小心盖在女人身上,放在土地庙门口的阴沟里,任由一夜风雪,遮掩住这来历不明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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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欢再次睁开眼,只觉一片茫然。

    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处破落的小庙,依稀记得有人抱起了自己,不知念了句什么,而自己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似要腾云驾雾而去。

    她本以为自己撑不过那夜的风雪,没想到又醒了过来。

    应是路过的好心人救治了自己,长欢这般想着,长长地出了口气,抬眼看向屋顶,还未从濒死的虚无中回过神来。

    长欢略微动了下身子,只觉得恢复了不少力气。此前她染了怪病,身子总是软绵绵的,提不起半点力道。

    不知那位恩公用了什么灵丹妙药,让她感到久违的轻快。

    她抬手撑起身子,视线不自觉落在身上的锦面缎被上,上面绣着彩纹牡丹图样,用五色丝线密密箍成的百两金栩栩如生。中间绽开的那朵最大的花枝正是当时风靡一时的“金玉交章”,银黄色丝线勾出花瓣脉络,自花萼处蔓延出的花瓣呈托桂型蜿蜒,顶端再用乳白色针脚勾起收尾,道不尽的精修华美。

    这床锦被分明是她在勇毅侯府时最珍惜的物件,怎得好端端出现在了这里?

    长欢松开紧紧攥住被面的手,举起双手比对着,睁大了眼睛,指如青葱,根根分明,柔荑小掌上也没了粗砺的厚茧。

    长欢心里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想,不顾尚有些虚弱的病体,赤脚下床,扑向小桌上的铜镜。

    黄铜镜面已有些斑驳的花纹,不过这丝毫不妨碍照清楚镜中女孩的模样。

    柳眉杏眼,雪肌凝脂,一头稍显稚嫩的齐刘海,美人坯子的模样已初具端倪。唯独唇色还有些发白,流露出主人的几分病弱。

    长欢怔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再度醒来,她回到了十岁出头的年纪。

    门在这时被推开,进来一个杏黄衫打扮的少女,见长欢双脚□□站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叫了声“哎哟”,忙放下手里端着的杯盏,上前将长欢抱到床上,数落道:“不是说好了等我煎药回来吗?怎得不听话乱跑?”

    见到来人,长欢这才回想起自己当下的处境。她记得上一世这时候的自己刚从人牙子那儿进了侯府,正巧府上大小姐年方八岁,长欢在同一批的丫鬟里年岁最小,长得又白嫩俏气,这才入了看管嬷嬷的眼,堪堪调到大小姐房中做个玩伴,当作闲人养了起来。

    这等境遇自是招来横祸,同期入府伺候的小丫鬟们眼红长欢待遇,想取而代之者不在少数。自有那好事者看出长欢是个软性子的,寻了个由头将人约出来,“无意”将人推落水中,亏得一粗使婆子路过,及时唤人救下了长欢。

    纵如此,长欢也受了凉,躺在床上足足休息了一月之久。

    也就是这一个月的光景,无人照料的长欢在有心人的设计下,对府上生活心念俱灰,不过凄惨度日而已。

    这一世的她不知为何,竟得到春桃的照拂。

    春桃便是那位杏黄衫打扮的少女,不同于中途买进府的长欢,她是府内的家生子,自幼伴随小姐陆静姝长大,平素长欢这种小丫鬟见了面无一不恭敬请礼,内心深处也是艳羡极了这种家生子。

    上一世两人虽同在小姐房中,可自打长欢意外落水后,便以怕给小姐过了病气为由,移出了小姐苑中。捡回一条命的长欢性情愈发孤僻,虽说是玩伴,成日也尽挑人少的地方去。是以,与小姐贴身伺候的春桃是没什么交集的。

    直到后来,长欢轻信他人哄骗,作出那等罪孽深重之事,牵连整个侯府一并抄没,自己也被逐了出来,染上一身怪症,死在了那个雪夜······

    想起前世所遭遇的种种,长欢躲在被角深处,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向在外忙碌的春桃。

    莫非是苍天垂青,再度醒来,自这细枝末节发生了微小的转变,给了她赎罪的机会?

    一旁的春桃浑然不觉,回过头只见长欢眨着大眼缩在角落,警惕地看着自己。春桃心下叹息,自老侯爷夫人不在以后,府上下人狎风吃醋成性,可怜新来的小丫鬟遭受此番切磨,奈何她虽是家生子,也不过勉强自保,剩下的精力则全给了小姐,分不得多余的精力来敲打这些刁奴。

    春桃将滚成一团的长欢自棉被中挖出来,又把带来的药盅打开,倒出一碗乌黑的药汁,盯着长欢:“这是祛寒的药,若是我再晚一刻,怕是这最后一贴就被人要走了。”

    原是这般,想来上一世长欢没有等来春桃的看望,只因这最后一贴药被人要走的缘故。

    她的重生如同小小的蝴蝶扇动了自己的翅膀,带来这一点微弱的影响,却无意中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药汁酽得浓,长欢咕咚一大口饮尽后,小脸皱成了一团。春桃忙递来一枚蜜饯果子,塞进了长欢嘴中,笑道:“小姐吃药的时候也嫌苦,蜜饯零嘴类的我是常备着。”语气里俨然把长欢当作自己妹妹看待,不自觉带上了一丝宠溺。

    长欢表情木然,前世吃的苦已足够多,小小药汁又能苦到哪儿去?

    只恨这具身子不争气,小舌灵敏,依旧被苦得说不出话来。

    春桃揉了揉长欢的两个髻角,心赞这管事嬷嬷真会选人,挑了个这般冰雪玉肌的小丫鬟过来,教人看了也板不起脸说教,倘若病好了倒真适合做小姐玩伴。

    她替长欢掖好被角,寻思这药效极猛,不多时便见长欢阖上了眼,也放轻了动作收拾完东西,悄悄带上门出去了。

    待听到门轻轻一声闭合,长欢却在鸳鸯枕上,听到窗外风雪交加,嗅到侯府惯用的榉木香,禁不住滚下几滴泪珠。

    还好,一切尚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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