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到了要离开桃花县的时候。
不但无情与追命要离开,凤高明也要离开。
原本,无情与追命皆以为,这位向来独来独往且非大案不查的高明神捕,会来到这座小县,原因绝不会只是帮他们查案这般简单。谁料这几日,凤高明倒还真的始终认认真真地帮助追命审理桃花县的所有冤案,一直到桃花县恢复了欢乐祥和的气氛,他才放放心心地走了。
凤高明临走前,追命敬了他一碗酒。
再之后,追命斜倚在驿站大门的门框边,看着凤凰车逐渐远去变为一个小黑点,忽叹道:“大师兄,我仍是有很多疑问没搞清楚。”
无情没有回答他的话。
无情坐在轿子里,看着手中一张张的信笺,片刻后,反倒说了另一句不相干的话:“目前江湖上没有发生任何大案。”
追命明了地点点头,苦笑道:“那看来,疑问又多了一个。”
先前追命所捡的那只白鸽体内所中之毒,乃是岭南老字号温家研制之毒,虽说好些年前,那毒就已流传于江湖,不一定只有温家人才会使用,但普通百姓也是不可能接触到它的。
因此这桩案子,必是江湖人士所犯下。
无情早在京城之时,就已传信吩咐隶属于神侯府的各地捕役密探,查探最近江湖上有没有发生过人命案子,今日他收到各地回信,得到的结果是:
——没有。
要么,是这桩案子做得太过隐秘;要么……
“红颜”的轿帘是掀开的,无情与追命对视了一眼,均自沉思,无论是何种原因,现在桃花县之事已经尘埃落定,他们都要尽快去给这鸽子解毒的。
何况,这几日三剑一刀僮好像已经和这鸽子处出了感情。
约莫一盏茶时间,收拾好行李的三剑一刀僮终于欢欢喜喜地跑到了无情与追命的面前,他们的身边还跟着换了一身青色裙子的何蔓蔓。
自从那日在县衙大门口,听了无情与追命对唐川流的斥责,何蔓蔓似乎就对无情生起了崇拜,总爱跟着这位名捕身边转悠。若是无情有事要办,她就极乖巧地带着三剑一刀僮去街上玩耍。
这会儿,四僮就一边吃着何蔓蔓之前给他们买的蜜饯,一边极高兴地问道:“公子、三爷,我们终于可以走了吗!”
追命笑道:“你们不喜欢待在这里?”
何梵立刻道:“不是不是,这里很好,我只是觉得那鸽子好可怜啊,每天只能靠阿三和老四给它扎针喂药吊着命,一直飞不起来。我希望我们能找点给它找到解药,让它能飞起来就好了。”
何蔓蔓插话道:“你们要去哪里给那鸽子找解药,我也可以去吗?”
追命道:“何姑娘,你夜闯蔡府行窃一案,蔡相公应该不会再管了,你现在就算回京城,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上一天一夜,也不会再有人抓你。”
何蔓蔓道:“可我也不是京城人,去京城干什么?我现在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很无聊的,就让我跟着你们,好不好?”
叶告想了一想,也道:“对啊对啊,让蔓蔓姐姐和我们一起去吧,反正我们是去九繁山抓鱼,又不是破案,没有危险的。”
原来这几日,四僮不但与鸽子处出了感情,也和给他们买蜜饯吃的蔓蔓姐姐处出了感情。
追命喝了口酒,若有所思,他发觉自己这几天一心一意给受冤的百姓们翻案,好像错过了不少事?
何蔓蔓道:“有危险又怎么样了,我武功比你们四个好!”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无情,“大捕头、三爷,有危险我还可以帮你们啊,带我去吧。”
无情道:“九繁山不是我和三师弟的家,何姑娘你想要去,本就不必征求我们的意见。”
言下之意,自然是同意何蔓蔓跟随了。
何蔓蔓喜笑颜开,跑到无情的面前,道了一声:“多谢大捕头了!”又问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吗?”
追命又喝了一口酒,他现在可以确定,他确实是错过了不少事。
他摇了摇头,道:“再等一等。还有一件事,前几天我一直忙着,没空去办。今天,我必须得先办完了这件事,才能够出城。”
四僮齐齐问道:“三爷,是什么事,很重要吗?”
追命郑重地道:“有关我清白的一件事。”
一瞬间,别说三剑一刀僮与何蔓蔓全都懵了,就连无情也狐疑地看向了他。
追命正要说话,忽见驿馆门外,前方街上又来一群人——却居然是钱榕听到无情与追命今日要离开的消息,带着一群刚洗脱了冤情从牢房里放出来的百姓,以及那些所患疫病已渐渐好转的病人的亲人家属,浩浩荡荡来到驿馆,来与他们二人告别。
二人只能停止了谈话,旋即就被这群百姓团团围住,听他们热情非常地口口声声称呼恩公。
四大名捕多年来为民办案,类似的场景已不知遇到过多少次,但他们仍是觉得自己所做一切都是职责所在,面对百姓们如此盛情,实是受之有愧,与这些百姓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好不容易他们终于告辞,离开了驿馆。
钱榕等人依然目送他们的背影。
他们已渐渐走出长街,来到一条稍稍安静的小巷,微风轻拂,飞燕穿柳。
追命倏然就像一只燕穿过了“红颜”轿帘,进入了轿子内部。
无情偏头看了他一眼,便让他坐下了。
这轿子,别人不经过无情同意,不能进;但如果是他的三位师兄弟,则想什么时候进来坐,就可以什么时候进来坐。
无情这时还问道:“去哪儿?”
追命道:“紫水街。”顿了顿,又解释道:“大师兄,你还记得在大牢里的时候,我跟你讲过的故事吧?”
无情按了一下轿子里的一处机关按钮,轿子瞬间换了一个方向前进。
同时,他思索一阵,道:“你是要去把欠的饭钱补上?”
无情当然记得,追命说过,他与何蔓蔓初到桃花县,在街边一家小店吃饭时,正好看到一辆囚车里坐着许多满面病容之人,他去管了闲事,进了大牢,那该给店老板的饭钱自然也就没给。
追命笑道:“是啊,我要是不把这钱补上,这捕快吃饭不给钱的事传出去,我还有什么脸面当世叔的弟子,还有什么脸面当你的师弟?”
无情微微笑道:“这确实是关系到你清白的大事。”
追命道:“是啊,只不过……只不过……”
他讲到这里,竟突然有些难以启口的样子。
无情道:“只不过什么?”
追命道:“只不过……我当初给你讲的故事里还有一段,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那天进了大牢,之所以能和钱榕关在一间牢房里,是因为我跟狱卒行了贿的缘故。那狱卒如今也受了惩罚,但我之前给他的银子,我却忘了要回来。所以嘛……”
他干咳一声,小声道:“我现在身上没钱了啊,大师兄。”
在桃花县的这数日,追命每天吃饭,是无情付的钱;每天想喝酒,是三剑一刀僮去给他买的酒,因此倒也没有需要他花钱的时候。
无情闻言愣了一下,突然忍不住笑了。
追命道:“大师兄,这很好笑吗?”
无情居然笑着点了点头。
可以看到三师弟如此窘迫的模样,实在是很难得。
追命愕然片刻,随即叹道:“算了算了,你想笑就笑吧。”
反正大师兄笑起来是真好看。追命一贯这样认为,也一贯喜欢看无情的笑颜,然而也就只有最近这些天,他会在无情笑起来时突然感到心里一阵发痒。
追命往后一靠,心想真是糟糕,自从那天夜里在半天崖,自己好像也生了怪病之后,这病似乎就没好过。
无情笑够了,已从钱袋里摸出一半的钱,有碎银有铜钱,全递给了追命,道:“想借钱就直说。”
追命也不客气,接过之后就往身上一揣,道了一声:“多谢大师兄。”遂飘然出了轿子。
约莫一盏茶时间,紫水街已到。
那家小店的生意红火了许多,几张桌子周围坐满了客人。追命走过去,笑着问那店小二:“还记得我吗?”
那店小二似是发了一下呆,霍地惊喜道:“记得记得!您来我们这儿吃饭吗?请坐请坐,您想吃什么,我这就去给你做!”
追命见状傻了眼,这家店小二对不给饭钱的客人还这么热情的吗?他想了想,将钱递给对方,道:“记得就好,这是上次我欠的饭钱。”
那店小二连忙摇手,道:“不不不,这位大人,我们怎么能收您的钱!”他亮着眼睛,颇为崇敬地看着追命,“前些天您和另一位公子在县衙门口跟唐县令说的话,我当时在一边也听见了,您和那位公子可真了不起,给我们这些老百姓出了一口恶气!您来我们小店吃饭,是我们的荣幸,我怎么能收您的钱?”
追命这下算是明白了对方为何会有如此态度,笑道:“可是吃饭给钱,天经地义。我要是吃白食,岂不是变成了像唐县令那样的人?拿着吧!”
他将那串钱硬塞到店小二的手里,摆了摆手,转过身,就又走到了轿子“红颜”的旁边。
从桃花县到九繁山,大约还有三天左右的路程。
出了城,到了半天崖,那夜留在这里的尸体,他们早已经派人处理。如今耀耀日光下的山崖,更显险峻。
再往前走,经过一座山,一条河,两个城镇,他们于第三日的黄昏,来到九繁山脚下的一家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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