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与追命一出红沙庄就看见了庄外整整齐齐站着三个人。
凤高明是其一,余章是其二,其三则是一位姑娘。
那刘掌柜见着余章,也没理其他两个人,只冲着余章一笑,喜道:“余兄,你好啊!还记得我吗?”
余章怔了怔,看了对方好一会儿,这才终于想起对方乃是自己两年前行医时遇到过的一位同行,他那张满是悲愁的脸上挤出点笑容,向着刘掌柜打了个招呼。
而那名姑娘原本正与凤高明争执着什么,此时也转过身来,但见她身着一袭翠绿长裙,如墨秀发披肩,一张瓜子脸,仿若新月晨露,出奇的美丽。
她先看了追命一眼,随即将目光投在无情的身上,行了个礼,温柔的声音道:“成大捕头,崔三爷。”
追命向她点了个头,就走了。
或者说是飞了,一转眼不见人影,谁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无情看着那女子道:“何姑娘?”
何蔓蔓道:“是我。”
此时此刻的何蔓蔓,与往常的何蔓蔓很不相同。
她往日里做男子打扮,不但总是一身灰衣,连一张脸也是灰灰的,将自己弄成个灰头土脸的模样。而今她梳洗干净,穿长裙,戴玉钗,才可见其原本相貌的绝色。
这样美貌的女子,普通男子若看到她,恐怕都会心动。
无情静静地问:“有事?”
何蔓蔓道:“你和三爷今早在县衙门口跟唐川流说的那番话,我听见了。我当时就在旁边的一座高楼上。”
无情道:“我知道。”
从何蔓蔓待在楼上那一刻起,他就知道。
何蔓蔓绞了绞手指,道:“大捕头,对不起,昨天在牢里我误会你跟那狗官沆瀣一气,还骂了你。”
无情道:“你现在来这里,就是跟我说这个?”
何蔓蔓摇头道:“我今早听见你和三爷要来看这些病人,就去请了余大夫,让他跟我一起来找你们,看你们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她说着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凤高明,“可惜,这位大人就是不让我和余大夫进去。”
凤高明听她说到这里,立刻道:“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姑娘和大捕头、三爷认识。你若是平常百姓,我怎能放你进那种地方。”
忽听一个爽朗带笑的声音道:“这地方,我看暂时谁都不要进了,我们先去医馆。”
追命驾着一辆马车重回此处。
没人能弄明白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马车驾到这儿的。
无情与刘掌柜已将病人们一一送上马车的车厢之内。
凤高明忽道:“其实我也有马车。”
追命亮亮眼睛,道:“凤凰车?凤捕头愿意借给我们用用?”
凤高明沉默不言,他原本就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虽然他也可怜这些百姓,但他的马车“凤凰”可不寻常,那是他的宝贝。
就像“红颜”与“燕窝”是无情的宝贝一般。
谁知他正沉思着,转眼间他就看见无情将两名病人带进了“红颜”之内。
却原来是病人太多,追命带来的那辆马车也坐不下了。
凤高明呆了一会儿,犹豫之后再犹豫,突然,他走上前去,扬声道:“不觉得挤吗?来几个人,坐我的车吧。”
无情本来一直对着凤高明时神色淡淡,不过,此刻听见这句话,倒不禁偏过头去,看着凤高明,眼中有隐隐的赞赏之色。随即,他于风中一掠,已坐在了追命带来的那辆马车的马上,背脊挺直,白衣微扬。
何蔓蔓跑到他身边,问道:“大捕头,我可以帮你们做什么啊?”
追命道:“何姑娘,待会儿我大师兄还得回去审钱榕和牢里其他犯人的案子呢,到时候麻烦你当个证人了。”
何蔓蔓“哦”了一声,先去与余章一起照顾病人了。
她今天乖得有些不可思议。
众人已启程,追命看着她背影,摸了一摸下巴胡渣,喝了一口酒。
无情骑在马上,忽轻声道:“你既说过要帮我办蔡京府上失窃的案子,为什么现在又要我去审钱榕?崔捕头办案就是这样有头无尾吗?”
相较于治疗这些病人,随时会有染上疫病的危险,去审案对于他们而言则是一件没有丝毫风险且再简单不过的事。
追命施展轻功,脚不沾地,与无情并肩,也低声笑道:“大师兄,那我请你帮我找冰花鱼,你为什么还不去九繁山呢?既然我们都留在了这儿,那我们就还是各干各的吧,本来就是你要查的案子,干嘛还要我查?”
无情轻轻摇首,道:“这找冰花鱼的事,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但你应下了的事,你就必须要做到有始有终,懂吗?”
追命愣了一下,动动唇,他完全想得出如何反驳无情这句话,但他不敢反驳,思索片刻,也就只能喟然叹口气,道:“是,谨遵大师兄教诲。”
无情欣慰地道:“待会儿我帮刘兄给他们治病,你到了县衙之后,就去查查这县里所有的旧案。待这里的事情结束,我们再一起去九繁山。”
他一边说,一边想,昨夜围杀追命的那群人究竟是谁所派,目的为何,目前尚未搞清楚。他得陪在三师弟身边,不管前方再有什么危险,也有他和三师弟携手作战。
追命道了一声:“好。”
他说完,则心想,好像自从遇到那只鸽子起就麻烦不断,大师兄说他会到桃花县的大牢里来,也是因为遇到四个江湖低手的暗杀,而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派那四个倒霉杀手来对付大师兄的蒙面人是谁,目的为何。他得陪在大师兄身边,无论幕后人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有他和大师兄一同闯过。
说话间,他们已再度到了桃花县的县衙大门口。
追命停下脚步,冲着无情挥挥手,随即转身,走进县衙大堂,捡起落在地上的那块“光明正大”的匾额,又走出来,将匾额放在石狮子像的头顶上。
阳光将那四个金漆的大字照得闪闪发光。
那些还待在县衙的官差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峰遭了殃,这会儿对待追命的态度更是恭恭敬敬,丝毫不敢怠慢,道:“崔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追命拍拍石狮子的狮头,看着他放在狮头上的光明正大横匾,道:“把牢里的犯人都带出来,我要审案。”
那官差诧异道:“在这儿审吗?”
追命迎着风,举目望天,笑道:“在阳光下审案不好吗?”
桃花县的冤案虽多,可基本都不是什么大案奇案要案,四大名捕之一的追命,再加上前来协助的高明神捕,单凭这两个人,他们可以将每桩案子都审得很快,很清楚,很明白。
原本在大牢里受冤待斩的人可以见太阳了,原本在红沙庄里病重等死的人也可以见太阳了。
忽忽三天过去,街上的百姓渐渐多起来,一家家商铺也都开了门,欢歌笑语声可闻。
这日傍晚,追命处理完最后一桩冤案,从县衙走到了县里最大的一家医馆,还未走进医馆大门,就听见一阵箫声。
箫声本哀伤。
可是他现今听见的这萧声,那么清亮,那么高亢,天籁仿佛穿透云霄,也吹散了所有还在医馆里养病的病人们的愁绪。
追命跨进门,端详了一会儿正在以箫声为病人们治疗体内瘀疾的无情,良久,才转头看了看给病人们探脉喂药的刘掌柜与余大夫。
然后,他第一件事却是去了余章的身边,笑着问:“看来他们的病好得差不多了?”
余章道:“哪能那么快?他们要完全好起来,还得等一段日子。不过县里的疫情算是控制住了。”
追命道:“既然这病已经控制住了,为什么余大夫你还是这么愁眉苦脸的呢?”
余章闻言一愣,道:“我天生就长这样,不行吗?”
追命笑道:“行,当然行。”话锋一转,又问道:“余大夫,你说人身上有病可以用药治,人心里有病,得用什么治?”
余章道:“那得看心病的缘由是什么。”
追命道:“可惜我不知道啊。”
他看着对方脸上浮现出疑惑,也不等对方接话,说完就转身走了。
他走去了正待在窗边的无情身边。
窗外天空一碧如洗,几朵白云悠悠。
无情一曲奏完,放下萧管,压低了声音道:“你不审他?”
追命嘴唇翕动,以极轻微的声音道:“我相信刘兄的眼光,他称赞过余大夫有医德。”
无情轻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像老二这般不顾自己,全为别人着想?”
追命赶紧地摇头,道:“二师兄什么都好,这为别人着想嘛,当然也是好的,但不顾自己这一点,我可不认同,我也不想学。”顿了顿,又道:“只是那位余大夫这几天确实为诊治桃花县里患病的百姓出了很多力,他既为别人治病,我也想先把他得心病的原因搞清楚,再决定治不治他的病吧。”
他说完,最后问:“大师兄,小二他们呢?”
无情道:“何姑娘带他们上街玩了。”
追命一愣,很不解地问:“何姑娘?大师兄,你是说何蔓蔓姑娘?她什么时候和小二他们关系这么好了啊?”他凑近无情耳边,又小声地问:“那何姑娘,我们还要不要审啊?”
无情道:“那桩案子,你在查,你看着办。”
追命道:“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那桩案子,是别的事。”
无情道:“但那桩案子,也该结案了。”
追命颌首道:“是。”
医馆外的大街上,有脚步声响起。一队腰佩长刀的威武官差向着医馆大踏步向着医馆走来——他们身着的捕快服饰与当地捕快所穿服饰完全不同,显然是来自于京城的高级捕快。医馆里的病人听见这阵动静,脸上都露出些许惊惧的不知所措的神色。
无情又拿起了他的箫吹奏。
所奏的曲子是曾经某个春日,他吹竹箫,追命拉胡琴,两人兴起时共同所创,乐曲清音一响,既可为人驱散心中悲伤,还可为人化解体内的内伤与疾病。
这曲子的曲名倒是追命所取,名之为《有情风曲》。
医馆里的病人此刻似乎就沐浴在一阵有情的春风里,也不觉得害怕了。
追命在这时则已走到了大街上,走到了那群官差的面前,笑着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官差们瞬间停步,相当恭敬地对着追命行了一礼,道:“参见崔大人。”
追命道:“来找我的?”
官差们点点头。
追命道:“我跟蔡相公承诺过的,七日之内,办好这桩案子。这还没到第七天呢,你们就迫不及待来抓我回去问罪了?”
那为首的一名官差脸上露出极不自然的笑,道:“三爷说笑了,我们是奉命来帮助三爷办案的,不知三爷抓到那名盗贼没有?”
追命道:“那真是谢谢你们了,不过还用不着你们帮我,案子我已经解决了。”
那官差惊讶道:“盗贼抓到了?”
追命冷笑一声,道:“我当时只说解决这案子,没说一定要抓盗贼。桃花县县令唐川流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私下杀害一名无辜百姓之后,栽赃嫁祸于桃花县百姓钱榕,并在蔡相公不知情的情况下,将钱榕的一些古玩字画,赠予了蔡相公。事后,钱榕的一位好友,深夜前往蔡相府,只为向蔡相公诉说冤情,相信蔡相公知晓此案以后,一定会为钱榕平反,也一定将那些古玩字画还回去。谁知道她还没见到蔡相公,就被好几个空有武力、没有脑子的笨蛋给打了,她没办法,只好拿着原本属于钱榕的东西,逃了出去。”
追命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卷案卷的卷宗,递给了对面为首官差,继续道:“我已经把这案子的始末写得明明白白了,证据也都有。那名盗贼夜闯蔡府,虽然事出有因,但也确实有错,确实犯了法,如果蔡相公还非要把那名盗贼抓回来,关进大牢,当然也行,我可以去帮忙抓人。但我想,以蔡相公的胸襟气度,知道此案之冤以后,应该可以理解那名盗贼吧?”
那几名捕快听罢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追命侧过头,听着医馆里这箫曲正奏到最高亮、最令人激昂之处,他微微一笑,道:“你们可以回京,把我的话说给蔡相公听了。别再站在这里,惊扰到这里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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