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离带着蚀昴回到了属于她的地方。
那是一片废墟。
断垣颓壁，野草丛生，稍有风吹，便是落下满目细细的灰。
然而这对季离很重要。
她从出生开始，父母就会带她过来，告诉她，这是龙泉剑派的遗址，这些残梁断木，都昭示着他们先祖的辉煌。
“离儿，你一定要拿回蚀昴，重振我龙泉剑派，这是你的使命，知道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季离早就遗忘父母容颜，可那个时候，他们送自己去溯洄之滨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深刻地印在脑海里，并随着成长愈发清晰。
季离不是没有迷茫过。
魔教只收绝对服从者，犹如一座巨大的牢笼，生生磨平了她所有的性格和棱角。
当她在练习中受伤，无人问津的时候，当她因为刀法不好，饱受欺辱的时候，这种迷茫不解便逐渐演化成怨恨，再由着怨恨，成为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我要重振龙泉剑派，这是我的使命。”
季离走在这片废墟之中，手里熠熠生辉的绝世名剑在颓败的墙壁上留下浅浅的痕迹，断断续续，弯弯折折，如同她走过的这段不长不短的人生。
“入了我溯洄之滨，就不能有多余的感情。”
季离想起月如钩那张高高在上的脸，便忍不住大笑，那个女人到底是死了，还有岳星明，孙令扬，他们都死了。
“傅霜行，等我拿到另一把剑，也会大发慈悲送你下去和你的师父团聚。”
季离阴狠地笑着，可是很快又敛了笑意。
傅简云的剑，她始终找不到。
这个活在过去人口中的傅大侠自从隐居避世后，便再也没有拿起过他自己的佩剑。就连那次飘遥山城打乱，他也是用的裴氏剑。
季离这么些年四处找寻，连傅简云的墓冢都给挖了三尺，偏偏没有，那把对剑仿佛不曾现世，一点踪迹都没有留下。
但如今，并无大碍。
李独伊应是知道部分内情的，她定会告诉傅霜行那把剑的下落，到时候，只要盯紧些，又何须担心？
季离挽了个剑花，手指轻轻弹了下剑身，蚀昴便发出一声清冽之音。
“龙泉剑派因扩大矿脉开采，招致灭门之祸。”
傅霜行给如镜的信中，是这样写的，“具体原因我还没考证，但那次之后，龙泉剑派便放弃了泉州和霁夜岛的冶炼场所，转而出海行商，这么些年，并没有复苏的迹象。”
“世人所言的龙泉宝藏，应该是埋在霁夜岛上，不过位置没有记载。我写信让小叔叔帮我找找大舅公留下的书籍，说不定几十年前，他找蚀昴的时候有得到些线索。”
傅霜行目送着自己的鸽子飞走，趴在窗前看了一会儿，便提了一壶清酒，去看岳星明。
他的墓碑还在那个山顶上，没有和月如钩或者裴行风埋在一起。
傅霜行不清楚原因。
山顶依旧是那个雾霭缭绕的山顶，银松依旧是那个坚韧挺拔的银松。
只是焦土尚未生出新芽，白鸽散于天地。
一切渺渺不复往昔。
傅霜行将一整壶酒洒在岳星明墓前：“师父，这点薄酒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可我也不会煮茶，你就凑活点，好吗？”
他说完，自己就笑了，若是以往，他是决没有胆量这么说的。
可笑着笑着，又觉得心头苦涩。
“师父，小雪说他喜欢我，我该相信他吗？”
傅霜行喃喃着，盘腿坐了下来，两手交扣着，眼神有些迷茫。
“你还没有告诉过我，从前你和秦夫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小雪无论如何都要杀了你。”
他始终不愿意相信岳星明那轻飘飘的一句：“因为我害死了阿佑。”
明明是好友，可到底是怎样的原因让他们走到这样的结局？
傅霜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上辈子，自己死亡的那一刻，秦观雪说的一句话。
“小师兄，对不起。”
原本很模糊的记忆从脑海深处翻涌而出。
上辈子的秦观雪除了冷淡一点，似乎真得没有对他态度恶劣过。
“可明知对不起我，还是把我给弄死了啊。”
傅霜行莫名烦躁。
他长叹一声，仰头望着头顶那片天，最后才垂首：“算了，当务之急是要解决季离的事，这些，暂且不论吧。”
傅霜行站起身，再看了一眼岳星明的墓碑，那上面字体隽秀，应是用尽了刻碑之人最后的温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傅霜行摇摇头，不想了，他这辈子都理解不了月如钩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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