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瑕去了靠海的一座八角楼，进了第三层东边一个屋子，点上蜡烛，将他的长刀擦拭一番，收进匣子里，接着就换了身衣服，从窗户外面爬到了楼顶。
深夜的海风格外寂凉，他静静地站在屋檐上，任由那风儿来去，吹乱头发。
“不出来聊聊吗？”
白无瑕忽然问了一句，细听似乎还夹杂了些若有似无的笑意，岳星明从下面一层翻上来，笑着：“首领厉害。”
“少主过奖。”白无瑕转过身，背着双手，眼帘微垂，比之前少了几分桀骜不驯，岳星明敛了笑意，“首领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身份的呢？我记得我与您应该不曾有过交集，来时也没有用过教中武功。”
“那个孩子潜进李家的时候，我就知道您来了。”白无瑕口中的那个孩子，便是有点傻气的霍小宅，“他身手不错，但洞察力和警觉性缺一点。”
他顿了顿，缓缓说道：“顺藤摸瓜而已，于我而言，举手之劳。”
岳星明被摆了一道，却也不是很生气，毕竟能坐上晴光首领这个位子的人，一定不简单，霍小宅还是太年轻了些：“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晴光只听从金乌令主的命令。”白无瑕冷声打断了他，“少主若是认为和我谈上几句，就能改变立教以来的规矩，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岳星明的脸色很不好看，他高傲惯了，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压过一头，心里肯定不舒服：“首领何必咄咄逼人呢？让我把话说完不行吗？”
“您说来说去，最终还是会绕到金乌令上，我只是给您提个醒，让您不要浪费时间。”白无瑕微微颔首，这个动作简直充满讽刺。
岳星明见他油盐不进，只能退而求其次：“那许迎秀的尸体，您打算怎么办？”
“许迎秀是我杀的。”白无瑕没有隐瞒，这坦诚的回答却让岳星明吃惊不小：“为什么？”
“我想您应该猜得到，我这么做，自然是为了省去一些麻烦。”
“确实。”岳星明之前就推断，许迎秀死了要比活着省心，但他却没有猜到，最后完成这件事的，居然会是晴光首领。
“而且，也是我放出消息，说此事是二爷下的命令。”白无瑕此话一出，岳星明就更是不解：“放言诋毁李家主，对你有什么好处？而且，李家主目前持有金乌令，是你名义上的主人，于情于理，你这么做都没有根据。”
“金乌令在李清河的墓里，而我守着的，也不过是五十年的那个约定罢了。”白无瑕眼神肃杀，如同暗夜中狩猎的独狼，令人生畏，“少主前来此处，想必是从孙前辈那里听说了所谓的甲子之约。”
“我只是听过这个约定，但具体是指的什么，我还不清楚。”岳星明眉头紧锁，他现在手里有用的信息太少，眼下和这人对质根本掌握不了主动权，白无瑕缓缓呼出一口气，微仰着头，看向远处的夜空，道：“少主，我并不是教中长大的，从我有记忆开始，晴光便是我的一切。尊您一声少主，不过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岳星明注视着他，飞快地整理着已有的线索，然而，他尚未理清，便觉耳畔生风，他侧身一闪，躲过了一支足以致命的飞羽箭。
“首领这是何意？”岳星明跳上八角楼的攒尖顶，刹那间，白衣翻飞，白无瑕冷声道：“少主还是做无谓的挣扎了，乖乖束手就擒，我们万事好商量。”
“那可不凑巧，我向来不喜欢被人掣肘。”岳星明轻笑，“尤其是讨厌被一个叛徒拿捏。”
话音刚落，白无瑕便飞身而上，从袖子抽出一把长约三寸的玄金匕首，岳星明翻身而下，胳膊却还是被划开来一道口子。
白无瑕立于上方，神情萧瑟：“少主，如若您今日要逃，那我敢保证，现在在李家的那位秦先生，怕是有性命之忧。”
岳星明心里一沉，脸色就变了：“你就这么胆大妄为？如果被李有信发现，你还能全身而退吗？”
“可在李有信眼中，我仍是魔教中人，您说，他是恨我多一些，还是恨您多一些呢？”白无瑕不以为意，他既是踏上了这条路，便不可能轻易认输。
岳星明深知是自己大意了，他之前虽有晴光会背叛的猜测，却没有认真考虑，眼下事情走向不可控制，着实棘手。
“五十年了，晴光早已不是当初的晴光了。”白无瑕挥着匕首，冲了过来，岳星明并未携带武器，只能勉强躲避。
黑夜中，白无瑕明显占据上风，牢牢压制着岳星明，对方一着不慎，右手便被割开一条长长的血口。四五个黑衣人从阴影中闪现，一张巨大的黑网罩了下来，将他擒住。
“带走。”白无瑕收好匕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岳星明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想摸出身上仅有的信号弹给霍小宅传递消息，但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他便狠狠挨了其中一个黑衣人一掌，晕了过去。
白无瑕回了刚才的屋子，取了剑匣，穿过墙后面的暗道，回了枕风堂。
那是五十年前，李清河留给当时晴光众人的一处栖身之所。
五十年后，白无瑕他们也只能被困于此地。
如同他自己所说，他对魔教和李家都没有感情，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都仅在这一方天地里。白无瑕从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前辈那里，接过晴光首领的位子，换来的却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着那块冰冷的坟墓和墓里早已化为尘土的李清河。
白无瑕年少时最喜欢的，是躺在屋顶上晒太阳，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不管再怎么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再怎么少年傲气，才华横溢，他也只能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约定困在这小小的泉州。
白无瑕心中有怨，这是他萌生背叛的最初理由。
而导致他最终做下这个决定的，是霍小宅和季离的相继到来。
那个时候，白无瑕只是察觉到了李家混入了些来路不明的探子，作为守护者，他尚且有担当，命人去查探，直到发现了二人的身份。
凭什么呢？只有他们，被视如草芥，被弃如敝屣，需要时做个垫脚石，不需要时就被生生消磨。
没有任何忠诚是单方面的，是永恒的。
白无瑕决定带着晴光与李家与魔教，分道扬镳。
他发现季离杀了李有德，便顺手做完了剩下的事情，就在他离开李有信那边之后。
接着，他就按部就班地散布流言，制造恐慌，并打算将所有的矛头指向岳星明，指向魔教。
“首领，游夫人带着李素雨离开家了，我们要追吗？”一个属下前来汇报事情，白无瑕摆摆手：“不用，随她去。”
“那霍小宅？”
“他还有用处，暂时不要惊动他。”
“是。”
那个属下抱拳，便匆忙下去了，白无瑕握着手里一个瓷瓶，里头装满了撒在许迎秀尸体上的黄色粉末。
那是镇压蛊虫的药引。
许迎秀也根本不是诈尸，而是被种下了一种蛊虫，当过了一定时间后，虫卵便会繁殖，游走在周身经脉之中。
这是晴光最开始守护的东西，也是魔教之所以被称为魔教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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