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星明清楚地记得,他这一生第一次醒来,匆匆赶去无涯洞,请求师父相助时的情景。
那个年逾古稀的老人一身粗麻衣裳,坐在破烂的蒲团上,微阖双眼,闭口不言,岳星明跪在下面的台阶上,万分紧张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你是说,你想要金乌令?”
良久,孙令扬才淡淡地开了口,岳星明急切地解释道:“是。徒儿有一个朋友正身处险境,需要调用晴光,方能解救,还请师父成全!”
孙令扬苍老的脸上露着一丝浅笑:“你当真只是为了救你那个朋友?我猜,更深层的原因是想摆脱教主的禁锢吧?”
岳星明沉默半晌,低下了头:“母亲近年疑心病愈发严重,甚至连我的话都不相信了,我很担心。”
“明儿,你应当知道交付晴光,意味着什么。”
岳星明两手放在膝盖上,微微攥住了衣角:“徒儿明白。”
晴光可不是一把剑,一把刀或者具有象征意义的信物,那都是活着的武功高强的人,是他教中负责守卫与保护的绝顶高手。而他的首领,则被称为“金乌令主”,历代都由教中长老担任,若非事态紧急,连教主都没有权力调动这支力量。
“一旦教主知道你得到了‘金乌令’,你们母子二人势必反目成仇,作为执教长老,我并不愿见此局面。”孙令扬神色哀戚,“少主三思啊。”
“我会小心的,决不让母亲发现!”岳星明很是迫切,他跪着朝前移动了几步,“师父,那个人非常重要,是我毕生唯一的知己,我不能失去他!”
“唯一的知己?”孙令扬垂下眼帘,定定地看着台阶下年轻的徒弟,忽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咳嗽,“多少年了,我竟没有再听过知己这个词。”
岳星明愣住了,他的记忆中,孙令扬一直都很沉默,说不上温柔,也谈不上严厉,不悲不喜,神情淡然,甚至有的时候,会透着一种行将就木般的冷漠与无情。
他是头一次看见孙令扬那么放肆地笑。
“知己,知己。”老人念着这个词,竟缓缓从蒲团上起身,走下来,扶起自己的徒弟,岳星明有点慌,但他也顺势抓住孙令扬的手,直觉告诉他,也许一切还有机会。
“是谁呢?”
孙令扬注视着他,岳星明有一瞬间的慌乱,他觉得对方有可能在套他的话。
“是霁夜岛上一个铸剑师。”岳星明含糊其辞,他暂时还不能完全暴露秦佑的身份,成大事者,是不能有软肋的。
“徒儿原本在找龙泉剑派留下的蚀昴,想借用它的力量达成目的。这之间认识了一个朋友,我们很聊得来。”
岳星明眼神诚恳,孙令扬神情一滞,痴痴地笑起来:“你那位朋友,和泉州李家有些关系?”
“他年少有为,很受李家家主赏识,算是有点关系吧?”
岳星明内心忐忑,孙令扬却是转过身,背着双手:“你要找蚀昴,还认识了霁夜岛上的一个朋友。”
他说完,又极轻地笑了两声,像是认命般的叹息着:“也罢,那金乌令你若是有本事拿到,晴光就送你,为师不会再插手你想做的任何事。”
岳星明小心问道:“师父可是要给徒儿考验?”
“算不得考验。”孙令扬蹒跚走回自己的蒲团,低声道,“五十年前,我将它送人了。”
岳星明满脸错愕。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这样重要的东西,我却轻易送人了?”孙令扬阖上眼睛,像是在拼揍早已散落的记忆,“你要找的蚀昴,现在就在李家。我年轻的时候,和当时的李家大公子李清河,一起找到的。为了不让宝剑落入他人手里,我就将金乌令和晴光留给了他。”
“您当时为什么不把蚀昴带回来?”岳星明不解,孙令扬却没有解释这件事:“你自己去调查吧,如果我现在都说出来,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老人摆摆手,便让岳星明出了无涯洞。
“所以,你来这里的目的,除了保护秦夫子,还有就是要回那个金乌令?”傅霜行听完岳星明的话,觉得此事疑点重重,对方却笑笑:“这是一件事,要回金乌令和晴光,就是为了救秦佑。”
“那上一世秦夫子是怎么死的?”
“他拿到了蚀昴。”岳星明其实有点不情愿回忆那件事,便只是简单地提了几句,“而我当时已经和母亲反目,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杀了他。”
傅霜行的心情难以言喻:“你等等,我理一理。”
“就你这脑子,能不绕晕就行了。”岳星明嗤笑,拍拍他的头,“现在,我们能掌握的情报有几点,第一,你二舅公手里有我师父的金乌令,而且他很有可能从你大舅公那里得知了蚀昴的事情。第二,你大舅公和我师父之间有个约定,被称为甲子之约,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个约定,我们暂时还不清楚。第三,你二舅公现在情况不太妙,有人想借此你三舅公的死大做文章,至于目的是什么,还不得而知。”
“可我想来想去,还是你最有可能下手啊。”傅霜行很是纠结,岳星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脑门:“我要是想下手,早就下手了,至于浪费这么多时间吗?”
“你在寻找机会。”
岳星明生生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傅霜行,你刚刚答应过我什么?要相信我,是不是?”
傅霜行语塞,怂怂地点了个头。
“我一开始,只是想找个契机,和你二舅公好好谈谈,阿佑明显是偏向我的,有他这层关系,我还非得铤而走险吗?”
岳星明这句话倒是真的,他最先真没打算做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
秦佑出发去李家时,他消失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他就是提前去踩了个点,安排霍小宅潜进去,帮自己盯着点动向。后来他才去了霁夜岛,等着秦佑来,因为七年之后,他心爱之人才会出事,他有足够的时间安排更严谨的计划,李有德夫妇的死完全是在他意料之外。
但霍小宅偏偏撞见了季离,那个人刚好又是岳星明师父和母亲之间的传令使。孙令扬因为年事已高,终年呆在无涯洞内,身为一教之主的月如钩便安排了两个人都信得过的一个孩子负责转达消息,以此来维持二人之间若即若离的诡异关系。
现如今季离出现在这地方,情况最坏就是,母亲已经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想插上一手,夺回金乌令,岳星明也是头疼不已。
“你们还蹲在这里?”
就在傅霜行和师父一起大眼瞪小眼发愁的时候,秦佑出来了,他笑笑:“蹲久了腿麻。”
“哎呀,我抽筋了!”
话音还没落下,岳星明就抱住自己的腿躺倒在地,秦佑哭笑不得,赶忙将他扶起来:“我送你回去歇着吧。”
“谢谢。”岳星明搭住他的肩膀,高高兴兴走了。
傅霜行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师父你变脸也太快了吧?为什么对着我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秦观雪默默走过来,学着他哥那样伸出手:“我拉你。”
“不用,我腿好着呢!”傅霜行气鼓鼓地站起来,一瞬间觉得腿软头晕,糟糕,起得太急了。秦观雪扶住他,居然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啊?也恨铁不成钢吗?”傅霜行非常生气,耳朵根都红了,秦观雪没有说话,就只是看着他。
傅霜行撇撇嘴:“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的,我们进去歇着吧,我想喝水。”
“嗯。”
秦观雪点点头,扶着他进去了。
半个时辰后,几人到了出海码头,坐上回家的马车,匆匆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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