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见方的八仙桌上,赫然耸立着一座琥珀色的玲珑园林!
园外清泉萦回、流水淙淙,园内亭榭环列、复廊曲折,有山石花木交映其中,融为一体,古朴自然。
这座玲珑园林通体晶莹,仿似黄金琥珀浇筑,在阳光下剔透纯净、流光溢彩,美如仙家幻境。
“这这这是什么妖术!竟然把皇宫缩小了搬过来!”卖拨浪鼓的惊道。
“孤陋寡闻,这是苏州园林。”身后围观群众中有一书生不屑道。
“更准确来说,是苏州沧浪亭。”一身材彪悍的男子说道。
这壮汉魁梧英武,身高九尺,肌肉虬结,浑身上下充斥着力量的气息,他面容冷硬,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看得人心生畏惧。他站在人群中,就像一只矫健的雄鹰站在鸡群之中,分外显眼。
“这位壮士好生英武。壮士去过沧浪亭?”书生问道。
“没去过。”
“那壮士是怎么认出来的?”
“上面有写。”壮汉手指指向了园子中的一座小山。在那小山之巅,一座古亭飞檐高耸、翼然凌空。
古亭两侧柱子似刻了一行小字,只是字体只有芝麻大小,书生瞪圆了眼睛也看不清。
壮汉念道:“沧浪亭,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
“壮士好眼力!”
壮汉身边的小弟自豪道:“我大哥曾是军中神射手,眼睛比老鹰还厉害!”
“最厉害的还是糖大姐,竟然能在咫尺之间重现苏州无尽风光,真是精妙绝伦!鬼斧神工!”
“做得再漂亮有什么用,两三天就融化了。”
棠越闻言,抬头解释道:“我的糖画用了特殊配方,夏天只要不暴晒在太阳底下,能保留十天,冬天至少能保留三四十天。”
“现在是秋天,买回去摆在家里也能看个大半月吧?糖大姐,这苏州园林卖多少钱?”一个路人道。
“一个桌子这么大,应该要一两银子吧?”
“一两连本钱都不够,少说也要三两吧?”
“我看呀,至少是五两!”
……
几个围观群众兴致勃勃地议论着价钱,就在此时,一道骄矜的声音响起——
“这座园林我要了,那个谁你出个价吧!”两个家丁排开人群,一个穿着大红镶金边衣服的公子摇着扇子,像只骄傲的大公鸡般走到八仙桌前壕气十足道,听那口气,似乎无论棠越开什么价他都会答应。
被家丁挤开的路人们本来极为不满,但一看清来者何人,到嘴边的怒骂立刻变成了惊呼:“是李家的四公子!”
眼前这骄傲如大公鸡的少年正是念慈县首富李家最小的公子,名叫李金桂,是个惹不起的主。
棠越平静地瞥了李金桂一眼,目光颇有深意——
李金桂,念慈县首富李家的小公子,唐糖那便宜儿媳李芙蓉的四哥。
李金桂最是疼爱李芙蓉这个小妹妹,李芙蓉要杀人,他帮忙递刀子,李芙蓉要埋尸,他帮忙挖坑。
——被杀的,被埋的,都是唐糖。
其他人不敢惹首富李家,书生却不怕。
书生清高,最是看不惯此等为富不仁、仗势欺人之辈,当下冷哼一声,道:“俗气,如此风雅之物,岂能用金钱衡量?”书生道:“糖大姐,我以我亲笔所书之兰亭序赠你,换你一方玲珑园林。”
首富公子李金桂斜斜睨了书生一眼,“呵,你谁啊?好大口气。”
李金桂身后一个家丁上下打量着书生,目光落到书生腰上一块不起眼的木牌上,脸色微微一变,凑到李金桂耳边,低声说道:“少爷,你看他腰上木牌,是白梨书院的人。”木牌不是什么名贵木材制成的,做工也不精细,只简简单单刻了一个名字,外加一朵梨花,但因“白梨书院”四个字,这简单的木牌便不再简单。
书生双手负背,冷哼一声,昂首道:“区区不才姓王名川,白梨书院学子,本次县试,忝为案首。”
“案首怎样,白梨书院又怎样?我李家还怕你不成?”富家公子扇着扇子对棠越说道:“糖大姐,我出十两买你糖画。”
卖拨浪鼓的又倒吸一口气,连忙小声劝棠越道:“糖大姐你快答应啊!十两银子耶!你不是要送小才去白梨书院吗?”
卖拨浪鼓的说得小声,但是众人围得近,这些话便听得一清二楚。当即便有人笑出声,嘲笑棠越不自量力,一个卖糖人的,竟然还想送儿子去白梨书院?这就好比一个浑身烂疮的瘸腿乞丐要娶首富家的千金小姐!痴心妄想!
“有什么好笑的,英雄不问出处!”壮汉听着笑声刺耳,一皱眉,黝黑的脸上不怒自威,瞬间便压下了所有的嘲笑声。
书生道:“看糖大姐这一手绝技,是个胸有沟壑的,想必你的儿子亦是非凡之人。小生王川,乃是白梨书院学生,白梨书院有一条规矩,凡能通过院长亲试者可免束脩破格入学。若糖大姐愿意,我可以指点令郎一二。”
县案首的指点一二,这可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这些年来至少有一百个不自量力的参加破格考,能通过的只有两三个。还是老老实实地攒银子交束脩实际些。这样吧,我给你二十两。”首富公子李金桂直接把价钱翻了一番。他从不信有什么是钱买不来的,如果买不来,那就是钱不够。
“有辱斯文。”
“姓王的,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你找打!”
“我有功名在身,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想行凶不成!”
……
首富公子李金桂和书生王川在一旁吵了起来,棠越却八风不动地端坐八仙桌前,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细细的铁签子,正沾了糖浆在园林长廊墙上画着爬山虎。
“糖大姐,你怎么不说两句话?这什么园子的不论是卖给李家少爷还是王家书生都是一笔好买卖!赶紧的,把它出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卖拨浪鼓的站在棠越身后小声劝道。
棠越还没开口,壮汉手臂一伸隔开卖拨浪鼓的,“别妨碍她雕花。”
棠越抬头,对壮汉微微一笑,“谢谢。”这壮汉生得凶悍,普通人见了他都害怕,棠越视之如寻常,态度平和,目光不闪不避,仿佛他就是一个普通人般。
在二指宽的画廊上雕花是个极耗眼力心力的精细活,汗水密布在她额头上,濡湿了额前碎发弯弯曲曲地贴在脸上,此时的棠越绝对称不上美丽,那壮汉看着棠越,目光却带着欣赏。
“要打离远点!”壮汉对首富公子李金桂和书生王川道。
这壮汉经历过沙场,杀过人,一沉下脸自有一番煞气,养在温室中富家公子和柔弱的书生哪扛得住他的气势,争吵声霎时便弱了下去。
争吵声弱了下去,却不代表首富公子李金桂和书生王川就此偃旗息鼓了。
正相反,他们一个是念慈县首富李家的公子,一个念慈县新晋的县案首,都是春风得意的天之骄子,方才却被壮汉带着煞气的一吼心生畏惧,自觉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现在需得赶紧找回面子才行,不然还怎么在念慈县混?但是这壮汉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李金桂和王川不约而同地将找回面子的对象定在对方身上。而他们挣回面子的方式很简单——
抢糖画园林!
本来嘛,他们对糖画园林只是有三分稀奇三分喜欢,但饭总是抢的香,有竞争对手一闹,一股无名的冲动与欲望就像浇上油的火轰然而起,糖画园林瞬间成了他们的心头血、朱砂痣,不抢到手誓不罢休!
他们抢的不是糖画,而是面子!
男人,丢什么都行,就是不能丢面子!
糖画的价格节节攀升,你说辅导功课,我说加钱;你说引荐师长,我说加钱;你说保准入学,我说加钱……
“除了加钱你还会说别的吗?!”书生王川怒道。
“有钱就够了!”李金桂吼道。
“暴发户!有辱斯文!”
“穷逼!没钱别逼逼!”
书生王川和首富公子李金桂像两只互不认输的斗鸡又怼上了。
李金桂开出的价码已经到了五十两,围观众人看得是瞠目结舌——五!十!两!都够买一套小宅子了!败家!真是太败家了!
卖拨浪鼓的激动得双眼都红了,顾不上壮汉一旁的怒目,急急推了推棠越,“五五五五十两!糖大姐你快答应啊!小才的束脩有着落了!快说愿意啊!”等小公子冷静下来就没这好处了!
棠越却依旧是不急不缓的模样,轻轻吹了吹画廊上的爬山虎,道:“幸好我提笔及时,否则这一株爬山虎就毁了。”
“别管什么爬山虎!五!十!两!你听到没有?哇喔喔喔喔——现在六十了!!!”
“孩子的赌气话你也信?”棠越说道。
按棠越如今身体的年龄,十八九岁的李金桂和王川在她眼中确实只是一个孩子。
“你是担心他们耍赖?不必担心,有我在,他们一定会履行承诺。”一旁的壮汉说道。
“小爷我是买东西不给钱的人吗?”李金桂手一伸,家丁立刻送上一包鼓鼓的钱袋子,“七十两!小爷我就摆在这里了!”钱袋子扔下,李金桂歪头挑眉,挑衅地看着王川。
王川昂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王某决不食言。”
“那个谁你说吧,园林卖给谁?”
棠越平静的目光扫过斗鸡似的李金桂和王川,干脆利落地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哈?!你在耍小爷吗?!”李金桂细目圆瞪。
“糖大姐,做人当知足。”王川长眉紧皱。
“喂喂喂,见好就收!他们不是好惹的!”卖拨浪鼓的在棠越背后小声提醒道。
“原来你嫌七十两不够?呵,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说吧,你想要多少?”李金桂扇子一收,抱臂抬头以鼻孔看人。
“不多。”棠越微微一笑,嘴唇开合——
“两个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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