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彬离开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非常的在意自己表面上的形象,一直等到那个女人来,他才满含疲惫的离开。
肖朵朵毫无负担地睡了一觉,意识醒过来的时候秦文彬正在跟那个女人说话,话语里带着强撑起的倦意,却没有丝毫的抱怨。
满口都是歉疚和痛心。
要是换做以前,肖朵朵怕是要从床上挣扎着起来给他投怀送抱。
可现在......她心底冷笑一声,只是听见这人的声音就觉得生理性反胃。
秦文彬离开后,那个女人坐在了床前的凳子上。
昨天晚上想起一切事情后的肖朵朵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生身母亲袁秋兰。
很小很小,还没有什么记忆的时候,肖朵朵觉得妈妈是爱她的,虽然没有在她被父亲鞭打的时候上前阻拦,没有像别的妈妈那样挺身相护,但是每次在她被抽打后,都帮她处理伤口。
小心翼翼,仔仔细细。
那个时候袁秋兰会一边上药,一边哭
哭到还是小孩子的朵朵忍不住安慰,怯怯地告诉她:“妈妈,我不疼,你别哭。”
然后咬着牙忍受着一波又一波痛意。
肖朵朵告诉自己,妈妈只是胆小,她害怕,万一两个人都受伤了,那不是没有人来给她包扎了么!
小小年纪还不明白很多东西,却明白了如何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当个没声没息的娃娃,尽量不挨揍,不惹妈妈哭。
但是后来,那个令她夜夜噩梦父亲车祸身亡,母亲高高兴兴地再嫁,她才渐渐明白一个道理。
妈妈胆小,懦弱,虚荣,最讨厌父亲,这份讨厌她没办法加诸在那个已经死了的男人身上,却是全都灌给她。
袁秋兰胆小的同时又心软,做不出伤害朵朵的事情,便用冷眼旁观的方式让她近乎于自生自灭。
这个母亲教给她的从来都是忍让,让着那个毫无关系的姐姐,让着她同母异父的弟弟,不争不抢。
不是她的她要让,是她的她也要让,因为这一切都不是属于她的。
而她袁秋兰作为母亲的义务就是将朵朵养大,给口吃的,给身穿的,这就算是尽责任了。
所以,她不能够有太多过分的要求。
这些话袁秋兰亲口跟朵朵说过,但是那时候,小女孩的性子软,妈妈说什么就是什么,甚至觉得理所当然,丝毫没有产生过怨恨。
即使偷偷抱怨上那么几回,还要责怪自己,怎么这么不懂得体谅母亲,妈妈知道了该有多难过。
真是……白活这么些年了,那时候的她怕不是个傻子。
肖朵朵放在被子里的手紧紧地拽住身下的床单,她以为这么些年过去了,应该丝毫不在意才是,可事实上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颤动。
袁秋兰坐在床边,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便开始自言自语。
“你这孩子……总是给我添麻烦,为什么非要想不开跳楼呢,人家文彬不接受你,你就这么来威胁别人,我平时是这么教你的?”
“文彬这孩子很不错,家庭条件也好,你虽然因为你肖叔叔日子过得还不错,但是这样的男孩子也不是你能肖想,就算要配,也该配你姐姐那样的,这点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你怎么不明白呢?”
“你这一跳楼,一了百了,让人家跟着你后面吃苦受累,没日没夜地自责,照顾你,外面流言蜚语一大堆,你过意的去,你好意思,妈妈脸上还挂不住。”
袁秋兰这几句话说的有些冲,但是想到了眼前这个姑娘也听不见,而且一辈子都听不见了,又放缓了声音。
“你都昏迷一个多月了,明天就该把你搬到疗养院去了,那里离家比较远,我就不可能经常去看你了,你弟弟升初三了,正是关键的时候,我要看着他,你也知道,男孩子是要继承家业的,我不能让你肖叔叔失望。”
“这一个月你肖叔叔给你花了不少钱,你要是下辈子投胎记得报答他,要不是他,你现在也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袁秋兰沉默了一下,又接着说道。
“朵朵……妈妈再跟你说句心里话,我对你实在爱不起来,每次看见你,我就会想到你那个父亲,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那是我一辈子都不想去回忆的,好在你也……”
剩下的话袁秋兰咽了下去。
肖朵朵从她的话里听到了解脱,好像自己就是人人避而不及的病毒,终于被甩掉了一样。
心还是会痛的,只是已经没有了期待,变得麻木起来。
这个女人从今往后对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
什么都不是的陌生人。
袁秋兰并没有呆多久,就离开了,她不需要像秦文彬那样做样子,只要看上去她是个关心孩子的母亲,这就够了。
肖朵朵听见门外的护士羡慕的口气:“这姑娘有你这样的母亲可真是幸福,只是……可惜了。”
袁秋兰话语带着一丝心虚和局促:“应该的,应该的!”
空旷的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肖朵朵不紧不慢地睁开了眼睛。
眸子里全都是刺眼的白,天花,墙壁,再到盖在身上的被子,好像躺着的不是一个还有生命的少女,而是毫无生息的死人。
她抬了抬脚,腿间传来一阵疼痛。
从六楼落下还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一条腿断了而已,不算是什么大事。
躺了一个多月,身体有些僵硬,四肢泛着麻,头还有些眩晕,但是这些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问题不大。
肖朵朵用手撑着床铺慢慢地坐起身。
按照袁秋兰的说法,明天她就要被送往郊区的疗养院,从此以后就当一个不能言语的活死人。
肖朵朵冷笑一声:“久病床前无孝子,我这还没有确定是不是植物人呢,就这么急着把我撇开吗?”
她伸出手,苍白纤细的手指血管清晰可见,原本就非常纤瘦,这下算的上是皮包骨了。
手背上还挂着输液瓶的留针头,乳白色的营养水从细长的管子里传进她的血管。
这些天,她就是靠这些营养液活下来的。
肖朵朵拖着腿坐直了身体,揉了揉僵硬的手臂,再查看了一下被石膏固定的左腿。
其实一个月过去,应该用不着石膏了,夹板就没问题,等到骨头重新长起来,还要进行肌肉复健,不然等完全好了,这条腿该萎缩了。
她坐在病床上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堆满了脑袋。
然而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那个惧她、畏她的魔界。
肖朵朵透过玻璃窗看着窗外飘散过的云朵,只觉得这世界之大,竟然没有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
“既然每个人都盼着我死,那我偏不如你们的意,我会好好活着,活的比你们都好。”
第二天,肖朵朵是在嘈杂声里醒过来的。
声音离她很近,就在她的病房里。
虽然现在身体虚弱的不足以展开神识,但是这么些年闯下来,耳力却是非比寻常,微弱的感知力能让她知道,周围都站着哪些人。
袁秋兰、秦文彬、肖明海还有一大堆的陌生的医护人员。
今天是她离开医院去疗养院的日子。
说是疗养,可事实上,疗养院的医疗措施又怎么比得上正规的市级医院,这么明显的意图,谁看不出来。
她被放弃了。
在疗养院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人意外死亡,病情加重,突发事件或者资金链短缺。
到时候,谁还会记得她呢?
肖朵朵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别人的喜怒哀乐与她何干,从今往后,只要她自己快乐,这就足够了。
肖明海抱着袁秋兰,安慰道:“别哭了,孩子医院已经尽力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要是有一丝的可能,我也会用尽全力去救她,可是……”
袁秋兰忍不住哭出了声:“可是……她还年轻,今年才二十岁,她……”
话没说完,又哭了起来。
肖朵朵不知道这哭声里有几分真假,但是不论是真是假,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秦文彬也跟着安慰道:“阿姨,您别伤心了,要怪就怪我吧,要不是我,朵朵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躺在这里人是我就好了。”
袁秋兰收起哭声,半抱怨半愠怒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是朵朵给你添麻烦了才是,你有什么错呢?”
肖学海也跟着说道:“孩子,这事也怪不得你,朵朵性格本来就偏激,又固执,平日里不爱跟我们交流,我们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是大家都意料之外的。”
肖朵朵一直在想,人心可以恶毒恶心到什么地步,在一个将死之人面前说这些,不怕报应吗?
开门声响起,主治医师推门进来,手中拿着一堆病历。
“你们就是肖朵朵的家长吧,这里都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病理情况,根据诊断,我们已经可以确认,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也就是说,她已经变成了植物人。”
医生的话说完,所有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肖朵朵心底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原本还想着再拖延一会,看看有没有人良心发现,可现在看来,真的没必要了。
她动了动眸子,轻轻地睁开了双眼。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在医生身上,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已经被判定为植物人的肖朵朵的变化。
就连她撑着床铺坐起身,都没有人意识到。
肖朵朵靠在床上,幽深地眸子一一扫过在场众人的面庞,这才慵懒低哑地开口道:“医生,你说谁是植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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