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挑在西山头顶, 铺了满院金红的余光。
青姈的侧脸亦染了微红的光晕,晚霞般绚烂,耳畔滴珠柔润, 一缕青丝从鬓边垂落, 晚风里格外柔旖。她满腹心思扑在食盒上, 拿着细毫将蜜饯名挨个写在竹签, 再拿细绳绑在抽屉的描金把手,方便翻找。
晚风细细, 戴庭安脚步极轻。
直到他站在身后,青姈才拿余光瞥见那一角墨色绣金的衣袍,诧然抬头,正对上他躬身凑近的那张脸, 离她不过咫尺。
她嘴里一粒香梨肉还没咽下去, 腮帮微鼓,含糊道“将军回来了。”
戴庭安颔首,修长的手指拨过那几排竹签,“都是蜜饯”
“回府的时候瞧见铺子,想着将军爱吃, 就多买了几样备着。”青姈仰头, 笑得讨好而乖巧,“味道都很好, 将军尝尝吗”
戴庭安颔首, 就势坐在她身侧, 指了指装着山楂的那个小格子。
青姈遂开了抽屉, 见那位袖手没动,诧异抬眉。
戴庭安眉目清冷如旧,作难道“还没洗手。”
目光投向她,似是要她喂的意思。青姈一时间也没想到打盆水让他洗手,便取了一枚送到他唇边,笑吟吟道“好吃吗”
戴庭安尝了味道,颔首,“还行。”
说着话,目光又在竹签间逡巡挑选,青姈便挨个喂给他尝。
跨院外徐嬷嬷摆好了衣裳首饰,原打算来请示摆晚饭的事,走到穿堂跟前,瞧见这情形,不由顿住脚步,默默退了回去。踟蹰的身影被青姈瞧见,她看了看天色,便温声道“该用晚饭了吧,将军打算在哪里吃”
“就这儿。”
青姈应了,起身让徐嬷嬷招呼夏嫂摆饭,又回身将那些装蜜饯的油纸包挨个收好,拎起食盒,欲拿回屋里备用。那食盒本就不轻,装了一堆蜜饯,更是沉重,她握着提梁,稍有点吃力。
戴庭安见状,随手接了,搁在旁边,“让夏嫂拿。”
“夏嫂忙不过来,我着,仍提了食盒放回屋里。
戴庭安瞧着她背影,倒想起件事情来。
先前他未受伤时,一半时间在书房,一半时间在铁山堂,男人起居从简,他又不惯身边太多仆妇丫鬟,便只留了夏嫂她们三个。如今院里添了青姈,她毕竟是娇气的女儿家,担着少夫人的身份,哪能亲自做这些琐事
还是得给她添个丫鬟。
这般想着,外面夏嫂已带人送饭进来。食盒揭开,碗盏次第摆好,有糟香浓郁的糟猪蹄爪,皮脆肉嫩的炸猪肉丸子,鲜香醇和的火腿冬笋,亦有爽脆的酱萝卜和滑嫩的木耳,外加一小碗清爽可口的梅花汤饼,炝了葱花,色泽诱人。
青姈放下食盒回来,瞧着满桌合乎胃口的菜色,欣然盛汤。
夫妻俩吃完饭,青姈看戴庭安心绪不错,靠着紫藤架下的凉椅,缓缓开口,“今日去姨妈那里,说起了母亲的忌辰。就在下个月,我想请姨妈和冯夫人一道去进香,到时候得出府一趟,方便吗”
“当然。”戴庭安懒散靠在红漆柱上,狭长的眼眸微阖。
青姈颔首,“还有件事,想请示将军的意思。”
戴庭安睁眼,瞧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眼底浮起谑笑,“你是我娶来的少夫人,夫妻之间,谈何请示。”说着,右臂撑在桌上,微微倾身靠近,伸手来取她面前留着磨牙的蜜饯,双目炯炯盯着她,意味深长。
青姈有点窘。
俩人是名义上的夫妻,戴庭安在娶她前就说得明白,成婚后除了照顾起居
,连同榻而眠的事都没有过,谈何夫妻之间他性情不羁,能面不改色地拿这事儿调笑,她却没那么厚脸皮,便只垂着眼眸,低记头佯装抚弄衣袖。
再抬眸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声音亦低柔,“是关于我母亲的。”
见那位疑惑挑眉,青姈肃了神色,缓声道“当年我母亲的死,另有隐情。”
关于母亲的死因,青姈已琢磨过无数遍。
此刻暮色四合,晚风细柔,她缓缓将前后因果说清楚,纵竭力克制,十根嫩葱般的手指仍忍不住揪紧衣袖,连指节都微微泛白。
戴庭安没想到还有这种事。
原本懒散的姿态不知是何时绷直,他端坐在亭下,身姿岿然如山岳。
“所以是陈绍夫妇谋害了她的性命”声音低沉,微有寒意。
青姈颔首道“我有九成把握。当初母亲死后,因怕鼠疫伤及百姓,那座阁楼被一把火烧得干净,无从深究。但这种事隐秘又危险,能进母亲住处的必是府里的人,运送死鼠也得有人暗里跑腿,只需从陈绍夫妻俩身边的丫鬟和仆妇身上深查,总能挖出线索的。”
“那些人都还活着”
“对,都还活着,姨妈已查清了他们的去处。”青姈仰头,澈如清泉的美眸,暗藏柔韧的锋芒,“这件事我必须告到京兆衙门,查个清楚。只是如今进了侯府,毕竟担着少夫人的名声,我不敢擅自行事,须让将军知晓。”
声音柔软,目光却是坚韧。
戴庭安看着她,神情已是冷沉,“那些人在何处”
青姈微愕,没明白他的意思,便听戴庭安道“我安排魏鸣去查。”
这话着实出乎青姈所料。
戴庭安这次重伤算是内外交困,肃王禁足后,府外的困境稍解,就得腾出手揪出府里的内鬼。看他这两日早出晚归,显然也有不少事要做。她原只想借着侯府的荫蔽镇住白家那些虎狼,没打算拿这事去打扰他。
不过他若能出手,会比她利索百倍。
青姈心中惊喜,迟疑道“将军的意思是”
“事情交给魏鸣,他去办。怎么,你还打算亲自去查”
“那倒也不是。”青姈赧然,“只是觉得这是私事,不敢给将军添乱。”
“无妨。”戴庭安看着她,泓邃眼底似有疼惜。
青姈没了顾虑,遂将那些丫鬟仆妇的去处挨个说明白,而后扶着他回屋盥洗安歇。
魏鸣办事果然利落,隔日晌午,便将消息送来了。
也不知他怎么查问的,十几个丫鬟仆妇,他非但揪出了替白氏办事的仆妇宋氏,连跑腿送鼠的人都问出来了那人名叫陈九,是个医馆的学徒,跟陈绍认识,那阵子恰被派去鼠疫区配药,据说拿了很大一笔银子。
青姈听罢,拧眉道“宋氏自然能当证人,若有陈九,更是铁证如山。他会不会被灭口”
戴庭安闻言唇角微动。
魏鸣在旁笑道“少夫人不必担心。有胆子办这种事的人,定留了后招,陈绍连仆妇都留着,没本事灭那人的口。我已派人去查,捉他回京城。”
如此最好,青姈松了口气,款款道谢。
追查谋害母亲的帮凶,于青姈而言十分艰难,于戴庭安而言,却只是举手之劳。
事实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在追查。
腊月里青姈以梦为说辞提醒后,戴庭安留了心,曾派魏鸣暗查,果真有些蹊跷。那晚从徐国公府的别苑回城,以身为饵,果真揪出了藏在戴家别苑的内
鬼。只是彼时内外交困,他藏在京城不宜四处树敌,所以没动声色,免得打草惊蛇。
养病的这数月间,魏鸣却已顺蔓摸瓜,摸出了主使。
也因这趟摸瓜,他还察觉了更令人心惊的事。
这日前晌,戴庭安拄了拐杖,和青姈一记起到静远堂给老侯爷问安。他自打从徐国公府回来,就困在铁山堂养病,许久没出门露面,到了祖父跟前,被老人家拉着关怀了许久。过后没急着回铁山堂,夫妻俩陪着周氏,顺道去了猗竹居。
戴毅战死后,此处只周氏寡居,院落十分宽敞。
周氏新得了好茶,沏给小夫妻尝,说些家常闲事,渐渐地便提到了长房。
青姈猜得母子俩或许有话说,借着逗雪奴的由头,出了院里,在廊下逗它。周氏见状,不由微笑,“你倒是眼光不错,挑了她来冲喜,还挺机灵。”
戴庭安隔窗瞧她一眼,笑而不语。
周氏遂道“刚才在侯爷跟前,你提徐国公府的事,是都查清楚了”
“刺杀的事清楚了,确实是姓田的安排。还有更可疑的”戴庭安眉目微沉,声音亦压得略低,“伯母身边的朱嬷嬷,跟恭王府有些瓜葛,背着人暗里去的。”
仆妇丫鬟都已被屏退,屋里唯有母子二人。
周氏神色稍肃,“你伯母不知情”
戴庭安摇头。
这事比长房暗下杀手谋害戴庭安,更出乎周氏所料。因陈氏的关系,戴家跟恭王确实稍有些往来,但靖远侯爷早就吩咐过,府中众人不得涉足党派之争,不可与皇子往来过密,戴儒都踩着这条线,没敢越雷池。
那朱嬷嬷怎会跟恭王府有瓜葛,还背着主子
周氏靠在椅上,风霜侵染的眉头微皱,沉吟道“恭王不像肃王,没那份心机把手伸到咱们府里。朱嬷嬷是陈家出来的,她的背后会不会是”
“陈贵妃。”
不高不低的声音,惊得周氏心头乱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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