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瑟的街上,青姈看着陈未霜,容色微沉。
那位难得抓到她错处,打定主意要青姈在众目睽睽下向她低头,便抬着下巴道:“……拿不出银钱便算了,我也不计较这点。但礼总得赔吧,好声好气地说软话,兴许我听着高兴,这事儿就不计较。”
“算了吧,姐姐。”陈未晞碍于周遭目光,小声劝解,“或者咱们到店里说?”
“你闭嘴!”陈未霜瞪她。
陈未晞讪讪地往后缩了缩。
其实这件事情若换了是她,定不会如此张扬。谢青姈家中落难,虽有个顾藏舟庇护,却也不是难以近身。若当真有怨气想折辱,以贵妃母家的能耐,暗地里多少手段使不得,何必非得在人前闹,落人口实?
这位嫡姐自幼得宠骄纵,没吃过苦,也没心机城府,只知在人前争风头,逞一时之快。
如此行事,于她这庶妹而言也不知是福是祸。
她劝不住嫡姐,只能看着青姈,面露歉然。
青姈则拽着握紧拳头蠢蠢欲动的冯元娥。
今日陈未霜根本就是在寻衅。
方才爆竹声惊得满街慌乱,过错并不在青姈一人身上,银钱便罢,陈未霜脑袋磕在车上犯晕,怎么就成了她的过错,还非得当众赔礼?
青姈当然不肯。
但强辩无用,旁边还有个无辜卷入的冯元娥,可不能被这陈未霜盯上。她稍加思忖,决定以退为进,遂淡然抬眉,“我依你,但别牵累旁人。”
陈未霜见她服软,心里痛快了些,当即道:“好,给她们放行。”
冯元娥气得银牙紧咬,不肯走。
青姈握住她手,低声道:“你先走,我有办法。”
“可是——”
“别连累冯叔叔。”青姈的声音压得极低,将缰绳递给她,却仍将马鞭捏在手里。
宿州一战,陈未霜挨了打落荒而逃,回京途中却连个屁都没敢放,青姈算是看出来了,这人根本就是欺软怕硬、色厉内荏。事情若只是口舌之争,没人追究深问,她必定会仗着势力,耀武扬威地穷追不舍。
但若闹得更大,有能震慑住她的人过问缘由……
陈家毕竟要顾忌名声,青姈就不信对方不会心虚。
且此事闹大,正好能让她有由头求见戴庭安,送上厚礼。
眼瞧着冯元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青姈松了口气,捏着马鞭才想动手,余光却瞥见一辆马车挤开围观的人群,缓缓驶来。毛色油亮的骏马,乌篷覆顶,青漆描金,那辆车的徽记装饰皆眼熟无比。
青姈心中诧异,悄悄收回手。
……
马车徐徐停稳,陈未霜也认出了徽记,骄纵姿态稍微收敛。
一只手懒洋洋地挑起帘子,男人的声音清冷而熟悉,“闹什么。”
“戴表哥!”陈未霜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从帘子缝隙往内窥了眼,见里面坐着的果然是戴庭安,含笑道:“你怎么在这?”
戴庭安没应,目光扫过青姈,而后看向陈未晞。
少数几次的接触里,戴庭安记得这姑娘还算懂事,遂问:“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陈未晞左右为难,不敢说自家长姐的不是,又素知戴庭安性情冷厉目光如炬,便只含糊道:“是刚才有人放爆竹惊了马,撞坏车子,我跟长姐下车瞧瞧。这就要走了。”说着,屈膝为礼。
戴庭安眉目纹丝不动,看向青姈。
青姈当然不会隐瞒,缓声道:“方才爆竹惊了马,损坏陈府的车驾。因我骑的马不慎碰到她的,陈姑娘怪罪,要我拿百两银子赔,当街郑重赔礼。”说完后瞥了陈未霜一眼,眼底忿意未平。
戴庭安皱眉,从车厢摸了袋银子,丢到陈未霜身旁的仆妇跟前。
“我代她赔。”他说。
陈未霜哪敢收,慌忙让仆妇捡起来,“表哥你这是做什么,只是小事而已,我……”
“既是小事,何必当街争执。”戴庭安打断她,眉间分明烦躁,“走吧。”
说罢,径直放下了车帘。
他的声音清冷淡漠,并未有意苛责,陈未霜却分明听出了责备。她不明白为何每次他都帮谢青姈,看他眉间烦躁,却不敢触怒,只红着脸将钱袋放回车辕,而后登车离开。
进了车厢后,还跟陈未晞抱怨,“表哥当真是偏心,不问青红皂白就责备我们。”
她惹的事招的骂,罪责又落到了俩人头上。
陈未晞无奈,只能劝解,“表哥也是为咱们着想。百两银子事小,府里的名声却要紧,若今日闹到没法收场,旁人将这事传开,说咱们为一点银钱当街欺辱民女,丝毫没有贵妃娘家该有的气度,父亲定会责罚的。”
“几句口角,怎么就能传开!要不是表哥插手,谢青姈早就服软了。”
陈未晞被她连累怕了,闻言简直头大,“咱们身后多少眼睛盯着呢,巴不得寻个错处给府里抹黑,再往贵妃娘娘头上扣帽子!私下里姐姐怎么做都没人能管,这种场合还是该摆好姿态的。”
陈未霜嗤了声,闭眼不答。
姐妹俩性情迥异,嫡庶有别,感情也算不上好。
因陈贵妃有意抬高恭王的身份,不许人轻易议论嫡庶,陈家瞧着陈未晞长得清丽动人,性情也招人喜欢,更有意抹去嫡庶之别,将来好为府里助力。长姐骄纵草包,时常惹事被父亲责备,庶妹乖巧懂事,处处与人为善混了个好口碑,更是对比得鲜明。
陈未霜本就心存芥蒂,见庶妹又充好人,愈发不满。
那双眼睛一闭,脸上满是不屑。
陈未晞见状,也只能默默收回劝言。
……
长街上,陈家众人离开后就只剩青姈孑然站在那里。
车帘微挑,戴庭安淡声道:“过来。”
青姈乖乖走到车跟前,便见他在腰间摸了摸,掏出个玉佩来,捏着穗子在她面前晃了晃,“宿州的事还没来得及道谢,这玉佩就当谢礼。”看她傻愣愣站在那儿,连手都没伸,将玉佩轻荡,触在她鼻尖,“拿着。”
玉佩贴在鼻尖,柔润温和。
青姈认出了上面的纹饰,心中微惊。
那是戴庭安常随身佩戴的东西,魏鸣他们都认识,若拿了它去侯府求见,就跟持令牌进宫门似的,会容易很多。她记得戴庭安曾说会有重谢,却没想到谢礼竟如此贵重。
青姈一时没敢接,“太贵重了吧?”
“那从我身上挑个便宜的。”他说。
青姈看着戴庭安那冷峻的眉眼,不确定他这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她哪双眼睛滴溜溜的迟疑,戴庭安懒散靠在厢壁,唇角微动,“下次陈未霜闹事,拿这个找我。”说着,拉起她手臂,将玉佩放在掌心,又叮嘱道:“京城里太乱,少在外乱跑,容易招鬼。”
“我没有乱跑,是有正事做。”青姈摩挲着玉佩,低声纠正。
戴庭安“哦”了声,显然对她的正事不感兴趣,就想叫车夫动身。
青姈哪能错过这机会,忙道:“我办的事将军或许会有兴趣!”见那位动作微顿,赶紧凑过去低声道:“今日出城,我是去找了个人,就在河阳村,跟大理寺的薛玉有关。”
她的声音低柔,薛玉的名字却跟弹珠似的落在戴庭安耳朵里,敲得他目光微紧。
特意提起此事,她显然知道刑部跟大理寺之间的瓜葛。
戴庭安目露审视,片刻后道:“上车。”
那车厢里不算太宽敞,戴庭安一人坐着便罢,添上她未免逼仄。
青姈迟疑道:“不如去旁边茶楼说?”
“上车!”
青姈哪敢拂这位大爷的逆鳞,乖乖闭嘴,识趣地钻进了车厢。只是车厢里虽铺得厚软舒适,塞两个人却有点逼仄,她不敢挤占戴庭安的地盘,只好缩手缩脚地坐在靠近门口的角落。
戴庭安收回腿,盘膝而坐。
他去徐相府上送礼,打扮得峻整,玉冠之下头发梳得精神挺拔,衬得双眉如剑,目似泓泉。深炯目光瞥过来,少了沉冷,依稀有沙场悍将的飒爽风姿,底下则是锦衣长袍,上等的织锦料子华贵精致。
两条修长的腿盘起来,身姿巍巍如玉山将倾,看着有点委屈。
青姈默默往后缩了缩,尽力给他腾位置。
戴庭安瞧着她眉眼嫩唇,眸色微凝。
他叫青姈上车,是因不欲耽搁,且街上众目睽睽,懒得露脸。等她钻进来,才发觉少女虽身姿窈窕,却也须占地方,帘子隔开外面的冷风,她靠近时,似有股淡淡的幽香送到鼻端,隐绰好闻。
而她雾鬟蝉鬓,黛眉下双目轻垂,柔白的脸颊被冻得微微泛红,敛着双手稍露局促。
这局促反而显出妙龄少女的柔情绰态,娇婉动人。
戴庭安猛然意识到这情形的微妙之处。
他于是没好意思再叫她往里坐。
车厢里沉默的诡异,戴庭安喉结微动,端着那副清冷模样吩咐车夫,“出城,去河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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