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宣元年,夏末秋初之际,清晨。
突然一阵雷鸣电闪,立马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发出“哗哗”的声响。
这几天总是阴晴不定的,方才还旭日东升,一转眼就乌云密布,雨水大滴大滴地往地上砸了。
第一阵响雷下来时,萧妤儿从浅眠中开始转醒,但却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盖在身上的被子似乎极为轻薄,可如今已是寒冬腊月,外头冰天雪地的,到处都是银装素裹,她睡前盖的分明是张极厚重的大棉被。
而且底下的褥子也是格外的柔软顺滑,一点儿都不像是那块她随便铺上的棉布,倒像是沈太妃屋里的那床用绣花软缎缝制的褥子,甚至更好一些,摸起来光滑似玉。
猛地一声“轰隆隆”,又是一道猛烈的巨雷,仿佛就在她耳边响起一样,惊得她直打了个哆嗦,心口的律动跳得飞快。
她想让自己从梦境中醒来,却又觉得眼皮子沉重极了,只好抬手揉了揉双眼,慢慢适应后才睁开。
床顶那刻着百鸟朝凤纹路的浮雕映入眼帘,萧妤儿眨了眨眼,霎时间头脑一片空白。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是一场梦?
片刻后,她回过神来,动作迟缓地坐起身,看到的一切更让她瞠目结舌了。
这是一间奢华极致的寝房,金丝楠木千工拔步床在油灯的照映下泛着淡淡的金光,床畔挂着大红色如意祥云纹的苏锦帐幔,地上铺着暗红色的繁花似锦纹的织金地毯。
四周还摆放了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她说不上名儿来,却也能一眼辨认出是些金贵的稀罕物。
再低下头一瞧,她自己则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绯色素绉缎中衣,精致的锁骨下方有几个像蚊虫叮咬过的淡淡红痕,在白皙如凝脂般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肃王府里似乎没有这般宽阔奢华的院落啊?
萧妤儿是肃王府里的家生子,早在肃王尚未封王开府前,她的爹娘就已经是这府里的家奴了。
按大梁律例,家奴的子女世代为奴,永远服役。
她这家生子的出身,日后最多也就只能配个小厮,世世代代都继续为奴为婢。
可偏偏她又生得一副出众的容貌,从小就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白嫩可爱。
而且一生下来时眉心就有颗米粒儿大小的红痣,与那画像中观音菩萨身边的女童像极了。
稍长开些后,她五官愈发精致无暇了,且又娇憨俏丽,肤白胜雪,叫人移不开眼。
于是萧妤儿的爹娘也开始生了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去年她才刚满十三,爹娘就想方设法将她塞到肃王身边伺候,好让她近水楼台先得月,日后能混个侍妾当当也好。
奈何肃王开府以来,他住的院子里除了几个清扫庭院的粗使婆子外,一个侍女都没有。
最后她爹娘只好转移了目标,走了不少路子,甚至还费了不少银钱,将她安排到了肃王的生母沈太妃身边当差。
沈太妃是跟着儿子出宫来荣养的,也是肃王府里的主子。
若是能博得沈太妃的喜爱,说不准日后也能得个良配,再不必一辈子都干着伺候人的活计了。
萧妤儿盘腿坐在金丝楠木拔步床上,整个人呆若木鸡一般,一动不动的,思绪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突然有两个穿着浅葱绿碎花纹袄裙的年轻女子脚步匆匆地走上前来。
萧妤儿登时生了几分警惕,前些天宫里派人到肃王府传话时,那些宫人似乎穿得就是这样的服饰。
那个脸稍圆些的宫女见她醒了,双眼一亮,喜出望外道:“娘娘!您终于醒了!奴婢们方才唤了您几回,您都没有动静,差点儿就要去请御医过来给您瞧瞧了。”
另一个宫女眉眼间似乎有几分刻薄,正色道:“娘娘,如今已经是巳时了,您快起身罢,永康宫那边派人过来传话了,说让您今日务必过去一趟。”
娘娘?什么娘娘?这两个人叫的是她吗?
萧妤儿糊里糊涂地就被这两人搀扶着起来洗漱更衣了。
好在她在沈太妃身边伺候过一年,这些流程都是知悉的,并没有出什么洋相。
随后又在她们的服侍下,换上了一袭碧玉色缠枝莲纹短袄,下系着海棠红妆花织金襕裙,看上去素雅却又不失华贵庄重。
听着两人嘀嘀咕咕的话,萧妤儿已经知道了这个脸圆些的宫女名叫桂枝,而另一个是茯苓。
坐在梳妆台前时,桂枝立在她身后给她绾着发髻,茯苓忙着给她上妆。
萧妤儿则是愣愣地望着西洋镜中的人,满心尽是不解与困惑。
十四岁的她脸颊是肉嘟嘟的,稚气未脱,尚且有几分娇憨可爱。
如今镜子中的人看上去比她清瘦了些许,是十分标准的鹅蛋脸,就连眼角眉梢都多了几丝成熟妩媚的味道。
可再怎么看,分明就是她自己啊,就连眉心那颗米粒儿大小的胭脂红痣,都毫无二致。
但也不知怎的了,西洋镜中这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女子,萧妤儿总觉得陌生极了。
外头的雷声已经停了,但雨水还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落在宫殿屋顶的琉璃瓦上,再顺着飞檐嘀嗒嘀嗒地坠下。
这时,一个小男娃蹬着小短腿,跟个小炮筒一样冲上来扑进她的怀里,仰着小脑袋,奶声奶气道:“母后,方才打雷了,母后是不是又害怕了?”
“父皇去上朝了,儿臣来保护母后!”
小男孩穿着一身石青色缂丝小袄,上头还绣了五爪的蟒纹,看上去威风凛凛的。
虽然浑身上下都肉乎乎的,但是五官生得好,现下就能看出小鼻梁高挺的弧度了,一双眼眸圆溜溜,黑白分明,看起来十分机灵可爱。
萧妤儿有些手足无措,急忙向桂枝、茯苓两人投以求助的眼神,希望她们能帮忙拉开这个孩子。
可桂枝和茯苓对这场面都习以为常了,只是静静地在一旁候着。
两人虽紧抿着唇,可眼底的笑意却掩藏不住。
求助无望,萧妤儿咬了咬下唇,支支吾吾地问道:“你......你是谁啊?”
怀里白白胖胖的娃娃看上去不到四岁,睁着一双水漉漉地眼眸望着她,颇为认真道:“母后,儿臣是斧娃啊!”
“斧娃?”萧妤儿秀眉微微蹙起,有些不太明白。
“斧娃就是小脑斧的意思啊!”稚嫩的声音回答道。
“你是说,小老虎?虎娃?”萧妤儿下意识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
怎么瞧着不像小老虎,倒像是头小猪崽?
“对对对!儿臣是虎娃,父皇说儿臣体弱,要起个响亮的乳名才行!”虎娃方才还红着双眼呢,现下提起自己父皇,立马换上了一副骄傲的表情。
“你......你这样的,也能叫身子弱?”萧妤儿一脸茫然,下意识便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这般肉乎乎、圆滚滚的胖娃娃,原来也能算得上体弱的?
虎娃顿时不高兴地撅起小嘴,都快能在上头挂个油壶了,哼哼唧唧道:“母后又想笑儿臣胖了,母后坏!父皇都说了,儿臣只是虚胖,等长大了跟他一起习武就不胖了!”
那两个宫女听着这对话,终于憋不住了,“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这下子虎娃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桂枝姑姑,茯苓姑姑,你们不许笑!”
桂枝掩唇低笑,温声道:“是,小殿下。奴婢们都不笑,皇后娘娘也别逗小殿下了,咱们赶紧去永康宫给太后娘娘请安罢。”
萧妤儿一听她这话就怔住了。
方才这小胖团子口齿不清地唤“母后”、“父皇”时,她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她如今的身份了。
可这般明确地听见“皇后娘娘”这一称呼时,心头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思忖片刻后,萧妤儿用逗小孩儿的语气,试探着问她怀里孩子道:“虎娃,你可知今年是哪一年?”
虎娃笑眯眯地不假思索道:“母后,今年是武宣元年呀,是父皇登基的头一年。”
武宣元年?昨夜她睡前明明是永昌三年的腊月,怎么突然变成武宣元年了?
萧妤儿揉了揉虎娃的发顶,又柔声问道:“那去年呢?虎娃可知去年是哪一年?”
虎娃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才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母后,去年......去年好像是永昌十二年。”
一听这话,萧妤儿暗暗倒吸了口气,感觉自己的脑袋成了乱糟糟的一团了。
她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一觉醒来她就到了十年后,而且还成了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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