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南街,荣府前院。
已过丑时,书房仍旧灯火通明。
晋丘手中拿着书信,快步走进去。他将手中的信递出去,低声道:“公子,殷将军快马传书。”
信封与普通的信不大一样。为了防止边关机密被盗,几个将领便想出一个办法,在信封背面装上一根极细极锋利的银丝,拆信之人必须提前知晓方法,否则一旦拆开信封任何一角,都会牵动银丝将里面的信纸搅得粉碎。
荣嘉伸手接过,慢条斯理地拆开,一目十行。
不等他看完,晋丘就期待地问:“是大军快要抵达京城了吗?”
荣嘉烧了信,这才略微颔首。
还有十几日,边关大捷的军队就要进城,届时过了庆功宴论功行赏,他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荣嘉不由想起京中的传言,卿淮公主偏爱纤瘦娇柔的男子,眼中难得浮起一层焦躁。
——
一大早,黄太医走进公主府,为公主请平安脉。
顾慈踌躇半晌,还是问道:“黄伯伯,你看……荣嘉的伤口,还要不要再换一次药?”
黄太医抚了抚花白的胡须,无奈道:“公主,那道伤口早已结了痂,若不是上次伤口感染,恐怕早已光洁如初。若是还要换药,旁人就该质疑老夫的医术了。”
顾慈重重叹了口气,从东宫回来后,她已经有三日未曾去过荣府了。一来没有借口,二来她也不知该如何说那件事情。
春意送完太医回来,就看见顾慈站在柜子前找着什么。
她赶紧上前,帮着翻了翻,笑着道:“公主要找什么,奴婢来罢。”
顾慈顺势松了手,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道:“你帮我找找,先前同顾江河出门时穿得那身男装。”
春意诧异地转过头,缓缓道:“公主这是又要去泉楼?”
泉楼名字虽雅,却是京城有名的风月场所,就因为几月前顾江河带着顾慈去了一次,她头上又多了一顶风流不羁的帽子。
顾慈摇头,颇为无奈:“我去那里作什么?今晚换上衣裳,去荣府。”
总不能太过直白了。
——
入了夜,皓月挂在一望无垠的天上,似一轮镰刀。
顾慈领着春意,缩在荣府后院墙角旁。她左右看了看,才寻着一个看上去最低的角落。
春意看了看一人高的围墙,吞了口唾沫:“公主,咱们真要爬上去啊?”
顾慈猫着腰走过去,她伸手够了够墙顶,回头小声说:“是我,不是你。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
说着话,她双手攀上去,脚下用力一蹬,熟练地爬上墙头。
犹站在地上的春意仰着头,一脸焦急:“公主小心摔着。”
顾慈朝着身后看了看,地下就是一片草地,她松了口气,朝着春意挥了挥手,转身直接跳了进去。
墙头不高,底下又是一片软乎乎的绿草,从上面跳下来,丝毫没有摔到哪儿。
顾慈拍了拍腿上的草屑,才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爬起来,径直朝着书房走去。
她此时倒是有些庆幸,荣府并无多余下人了,即便她此时大摇大摆也也不怕被人发现。
她却不知,早已有人将动作尽收眼底。
守在暗处的暗卫早已派人去报荣嘉了。
荣嘉稳稳当当地坐在书房内,手中翻书动作不停。
站在书桌前的暗卫声音沙哑:“主子,公主已经翻墙进了后院,那个丫鬟并未进来,此时还侯在墙外。”
荣嘉随意“嗯”了一声,暗卫便不敢再说话了。
就在他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时,坐在书桌后面的男人突然开了口。
“去把长廊的灯点上。”
暗卫怔愣了片刻,似乎是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
直到荣嘉抬眸冷冷扫了他一眼,他才反应过来,点头赶紧退了下去。
后院一片漆黑,顾慈凭着记忆,慢吞吞地走在鹅卵石路上。越接近前院书房,仿佛眼前越亮。
直到靠近前院与后院交街处那一条长长的游廊,顾慈一怔——
长廊上挂着的红灯笼尽数亮起,好似一条灯市长街,蜿蜒通向垂花门。
顾慈下意识四周打量了一下。见四下无人,她才稍微松了口气,继续朝前走。
只不过边走边嘀咕:这是发财了嘛?得浪费多少油封啊。
顾慈走到书房门口,她躲在窗下,扒着雕花窗柩,头朝里探了探。
坐在黄花梨木上椅子上的男子轻挽着发,手臂撑在桌上,聚精会神得看着手中书。
真好看呀。
顾慈忍不住出了神。
到最后,她甚至砸吧了下嘴。
府内无人,书房处无人打扰更是安静地可怕,这轻微的声响,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顾慈一把捂住了嘴。
荣嘉稍微动了动手臂,眼睛依旧搁在书上,声音清淡:“还不出来。”
顾慈顿时蔫了,像霜后白菜,皱巴巴的。她也不走门,手脚并用,将窗子完全推开,翻了进去。
她走到书桌前,抱怨道:“我都这么小心了,你就不能装作看不见我?”
荣嘉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顿时深深皱起眉。
只见站在书桌前的姑娘一身贴身的玄色男装,满头青丝也梳成了男子发髻,仅用一根白玉发簪别住。或许是因为衣服熨帖,反倒将姑娘家的身材尽数显现了出来,尽态极妍,更添一抹别样感觉。
“胡闹。”荣嘉声音似掺了冰渣。
顾慈瘪了瘪嘴,不服气道:“我这是为了翻墙方便,免得裙摆被勾破。”
那也不能这样穿。荣嘉眸子暗了暗,开口:“你可以走正门,晋丘会开门。”
他这个人从来都是惜字如金,决不多说一个字。此时能开口解释一句,已是十分难得了。
顾慈显然也意识到了,晶亮的眸子更好看了,里面像是闪烁着星星。
她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缓缓朝书桌后挪过去。
如果他不高兴,他会开口,他不开口,就是纵容。
直到绕过书桌,绣着青竹的绣花鞋快要抵到椅子时,荣嘉才开了口。
他声音依旧冷淡,没什么起伏:“有事?”
这句话是在问:这么晚不睡觉,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顾慈心下暗自替他补充完整,才扯了扯衣摆,扭扭捏捏开口:“我是有事想问你。”
她的声音清晰可闻,仿佛是趴在他耳边说得,就连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还有她身上淡淡的桃子香味。
荣嘉垂眸,看着眼皮子底下那双鞋子,就挨着他落在地上的衣摆,靠在他大腿外侧。
他喉结微动,不动声色侧开脸,“问吧。”
顾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纠结了半天后才开口问:“你怎么没告诉我,你跟隔壁是一家啊?”
提到隔壁,他神情淡了些,“我以为你知道。”
就像他知道她是卿淮公主一样。
其实也不难猜,他住在荣候府隔壁却从未提起过隔壁任何人,况且他也姓荣,很少会有人把同姓府邸建在一处。
顾慈见他好似不太排斥,松了一口气道:“其实我是想说,你毕竟是荣家人嘛,还是住在一起比较好。就像我跟顾念,虽然我们很不对头,平日里恨不得对方快快倒霉,但若真出了什么事,也不会落井下石。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没必要闹得太难看你说是不是……”
“不是。”荣嘉突然站起来。
顾慈被吓得肩膀一抖,她扶着身后的书桌,手指紧紧抠在上面。
荣嘉盯着她的眼睛,冷声道:“有没有必要闹得太难看和我住在哪里都与你无关,你是你,我是我,没有必要相提并论。你救过我,所以我允许你随意进出荣府,但我的家事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来管。何况,若是你今晚翻墙过来就是为了劝我——”
“那大可不必。”
他停顿了一瞬,三两步走到门口,单手拉开门,背对着顾慈。
意思显而易见,让她自行离开。
月光笼罩下来,撒在顾慈身上,也照清了她一片苍白的脸。
她慌不择路地解释:“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就是想关心关心你。是哥哥让我来问你,你若是想回荣侯府,他可以帮你……”
顾慈想要走到他身边去,却不防脚下碰到了椅子脚,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荣嘉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神情没有半分动容。
顾慈从地上爬起来,不顾凌乱的衣衫,跌跌撞撞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想拉住他的衣袖,却被拂开。
顾慈失望地垂下手,吸了吸鼻子,仰起头看他,带着哭音:“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说错了话,我不该议论你的家事……”
我真得只是想要关心你,想要更多地了解你。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许久过后,久到顾慈的身子渐渐冷下去,她才低着头,“太晚了,我不打扰你了,你早些休息。”
说完,她抬起步子,一步步朝着门外走去。
直到走到院子里,身后仍旧没有动静。
顾慈猛地回头,跑回书房门口。
荣嘉仍旧站在原地,仿佛是在确认她真得离开了。
她仰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声音哽咽:“你为什么不拦着我?”
我很好哄的啊。
你为什么不拦着我呢?
顾慈看着他,眼中的星光越来越淡,直到最终黯淡无光,她才重新迈开步子,一步步走进黑夜中。
荣嘉站在原地,身后的手紧紧攥着手中得书本,直到指尖发白。
直到她纤细的身影被夜色吞噬,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将人安全送回去。”
暗中立即闪出去一道身影,只剩下荣嘉拿着手中自她进来就未曾翻过一页的书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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