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又清将最后一点残茶泼进花圃中,转身走回房内。刚要关门,却被凭空伸出的一只手挡住了。
“唐先生。”谢又清脊背挺直,将茶壶抱在怀中,冷冷看着来人。
唐翊的目光在她状似防备的动作上扫了一眼,薄唇微抿:“为何不悦?”
“没有不悦。”谢又清道。
唐翊蹙眉。他年少便开山立派,融通百家,自问从未有什么能难住他的。可眼前这小女子的心思,他是真的想不明白。
“唐先生有什么事么?”谢又清问。
唐翊不想这么快就结束这次对话,于是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话题:“廖世凡翻供了。”
谢又清脸上并未显出太过惊喜的神色。事实上,冯语堂今日早些时候已经将这个消息告诉她了。
此事的过程说来也凶险。有人在廖世凡的饭菜里投毒,意图杀人灭口。还好刑部的狱卒机敏,事先发觉,救了廖世凡一命。经历此番灾难,廖世凡终于有所顿悟,推翻了之前的供词。刑部决定于近期重审此案。
这本是个大变故,却因余淮县错税一案闹得满城风雨,反而没人注意了。
“好事。”谢又清说道,“现在就等沈卿彦找到证据。”
“嗯。”
“还有事么?”谢又清仰头望着他。
唐翊垂眸,从袖中取出那枚玉佩:“还给你。”
谢又清接过玉佩,低头看了半晌,脑中灵光一闪,明白过来。她挑唇一笑:“唐先生好计谋。”
“廖世凡翻供,也是你的谋划吧?”她本不想说这些的。可话在心里憋着,终究不好受。谢又清想,左右这人也没把她当回事,她又何须顾忌那么多。能痛快一时便是一时了。
“我就说么,眼下对方占尽了先机,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去毒杀廖世凡。况且时间也太巧了,像早就安排好的一样。”谢又清扬了扬手中的玉佩,“此乃冯语堂随身之物。他与刑部主事崔新月交好,崔新月又是看管廖世凡的直接官吏。你用这玉佩做了什么?”
唐翊眸光一暗:“你以为我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要是用来说情话,定能让姑娘从耳根一直酥到心底。而谢又清此时却并无半分旖|旎的心思,她只觉得可笑。
她也果然笑了,摇了摇头:“唐翊,你自视甚高,以为天下无人能与你比肩,故而把周围的人都当成棋子。沈卿彦是你的棋子,冯语堂是你的棋子,我也是你的棋子。”
唐翊眉头微蹙。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同自己说过最多的一段话。却不怎么中听。
“果然是因为那天的事。”他低下头,平生第一次,耐着性子解释自己的作为,“我当时不知道你也在屏风后面。我若知道,断不会那样说。”
谢又清蹙眉:“与你说了什么又有何关系?关键是你没说,你明明知道冯伯伯的计划,却不告诉我,任由我行那些莽撞之事。”
“我并非有意隐瞒,我只是懒得解释。”唐翊道,“眼下的局面不是很好么?况且你如此聪明,纵使我不说,也总会猜得到。”
这是连廖世凡的事也一并承认了?谢又清完全忽视了唐翊说她聪明的话,只听这句“懒得解释”,便觉得这人骄傲自负到了极点。回想那些年自己痴痴盼着他的日子,真是蠢到家了。他若知道了,一定会觉得很可笑吧……一时间,往日的辛酸也一并袭来。
“懒得解释便不必解释,左右这世上也没有值得你解释的人。”谢又清咬唇,“您是大贤,高山仰止。我辈只能从您的言行中揣度深意。”
她说的话、乃至神情语气,都让唐翊心口一紧:“我可以解释。”
“不必。”
“小谢……”唐翊声音低哑。
“唐先生请回吧。”
房门在眼前轰然关闭。唐翊怔怔而立,只觉胸口憋闷。他想叩开房门,再与她说一回话,可她分明说了不想听。
唐翊立了半晌,终于还是转过身,离开了。
背靠着门,谢又清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走远,忽然不争气地红了眼。还在期待什么?唐翊一直是这样冷漠的人啊。当年她被人推入湖中,病得都快死了,也未曾换来半点垂顾。唐翊心里只有他自己,又怎么会在乎旁人的感受。
她压下眼角的涩意,吸了吸鼻子,吹灭了桌上的烛火。
想要入睡也并不容易。谢又清拥着被子翻来覆去,听着窗外巡夜的家丁走了三巡,才终于有了朦胧的睡意。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扣门的声音不大,可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谢又清坐起身,问道:“谁?”
没有人说话。
她侧耳听了半晌,四下里寂然无声。莫不是听错了?头刚刚碰到枕头,又听见了同样的响动。这一次很确定,就是手掌排在门上的声音。
谢又清在书院里独宿惯了,不喜欢丫鬟陪房,此时黑夜里听见这样的动静,也生出胆怯来。转念又一想,这国公府高门大院,不时还有家丁巡查,定然进不了贼人。她披衣起身,来到门前。
“谁?”
仍是无人应答。
内宅的房门都没有闩,对方想闯早就闯进来了,何必敲门。谢又清深吸了一口气,将门拉开。
月亮底下站着一个人。只穿着素白的中衣,青丝披散,还光着脚。谢又清倒吸了一口气:“唐翊?!”
可不就是唐翊。然他半睁双眼,眼底雾蒙蒙的,不知是在看她还是没在看她。
“你来这儿做什么啊?”谢又清说着,紧了紧肩头的外衣。
唐翊仍是那副迷茫的表情:“和你说话。”
“说什么?”她如临大敌。
唐翊道:“我以后什么事都先同你说。”
谢又清有些懵,他这大晚上披头散发还光着脚,就是来说这个?
唐翊却没了后话,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
“嗯。”谢又清顺口答音,小心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居然没有任何反应。这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唐翊又说道:“你不要气我。”
谢又清绕着他走了两圈。唐翊就好像没看见她,仍然对着门站着。
“你不理我,我好难受。”
谢又清:“?!”她没听错吧?
“哪里难受?”
唐翊却不说话了。谢又清抚了抚心口,缓缓向他靠近,直望进那一双雾蒙蒙的眸子里。这人不是唐翊,唐翊总是一脸淡漠,好像全天下人都没他聪明。可眼前这人却是懵懂的,像个……被遗弃的小狗。
唐翊忽然道:“小谢,你为何不要我?”
谢又清心口一跳,耳中轰鸣。一阵风过,这句话便随着风消散了,也不知是否真的存在过。
此时正巧一行值夜的小厮经过,就见自家公子衣衫不整地站在谢小姐门外。几人对视一眼,急忙低下头,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唐翊却在此时缓缓转了个圈,顺着廊子飘走了。
谢又清怔了怔,转身回屋将房门关上。小厮们看看房门,又看看走得飘飘摇摇的唐翊,立即做出决定:“快,送公子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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