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每日四更一刻就会起床。不是她不想多睡会儿，实在是几十年来伺候自家老爷上朝留下的习惯，改不了了。起床之后，她会花半个时辰梳妆打扮，然后在正对着花园的西窗下用早饭。这个时候，管家会将今日新到的各家京报拿上来。她会一边吃早饭一边翻阅，足够消磨半日的时光。
这一日卢氏也同往常一样坐在窗下看报。忽然她目光一顿，微微坐直了身子。文章的标题让她有些惊讶：《琅琊名士谢又清入驻太学》。哟哟哟，她家姑娘居然上了私报了？
唐翊三天两头在私报上露脸，卢氏已经不新鲜了，倒是谢又清上报让她十分激动。卢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乐滋滋地读下去，却是越读越心惊。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双瑞，双瑞！”卢氏高声唤道。
管家一路应着跑进来：“夫人，何事？”
“莞儿呢？”
“小姐她，刚跟着公子一起出门了。”双瑞看出自家夫人脸色不对，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哎呀，你看看，你看看这个！”卢氏将报纸递过去，一手按着太阳穴，“我说什么来着，放她出去了准出事。这外头的明枪暗箭，她哪里应付得来？被人家害了都不知道啊。”
双瑞一目十行地看完，脸上也显出沉重的神色：“夫人莫急，等晚上回来了，问问公子就清楚了。”
“问他？他要是多少上点心，也不至于让人家这样编排！”卢氏站起身，“备轿，我要去冯府！”
双瑞知道是拦不住了，急忙吩咐了小厮备轿，扶着卢氏出了门。
于此同时，谢又清正和唐翊一起，在京郊云间观的后山密会沈卿彦。
沈卿彦一见谢又清，就止不住上扬的唇角：“哎呀呀，这不是现在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谢又清谢先生么。”
相处的时日久了，谢又清发现沈卿彦这人很是表里不一。在他监察御史严肃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一颗小花旦的心，浮夸且聒噪。
“世兄，你可别笑话我了。”谢又清道。
“哎，你哪里听出我是在笑话了？我钦佩你还来不及。算一算，你入京不过半个月，成功进了太学不说，还鼓捣了一个‘精算班’，要查户部的帐。现在满朝上下莫不在谈论你，你可真是个搅弄风云的高手啊。”沈卿彦说着，往谢又清身边靠了靠，“还有人说，你已经把咱们国子祭酒收入囊中了呢。是也不是？”
前面几句话，谢又清照单全收，甚至还有点小骄傲。可这最后一句，她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唐翊用扇子将沈卿彦推到一边：“不会聊天就少说话。”他侧了侧身子，不着痕迹地将谢又清挡在了身后。
沈卿彦侧目看了他一眼，挑唇一笑：“这可都是别人说的。你看你，又是请名士保举，又是亲自写告示的。人家问起来，总得有个理由吧？”
这是沈卿彦第一次把唐翊给问住了。以往不论他怎么刁难，唐翊都能接得住，二人常以磨牙斗嘴为乐。今日唐翊的沉默，却让沈卿彦嗅到了一丝异常。
“因为我们是干兄妹啊。”唐翊背后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
“干兄妹？”沈卿彦一愣。
“对啊。”谢又清咬了咬下唇，仰头道，“是我干娘嘱咐的，他自然要帮着我。”
“啊，”沈卿彦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原来是这样。”
不然还能是怎么样。谢又清摩|挲着手中的折扇
唐翊面色一沉：“说正事。”
“得了。”沈卿彦终于收敛了神色，向后退一步，引两人入亭中。三人相对落座，小道姑奉上一壶清茶。
沈卿彦虽然爱玩笑，但聊起案子还是很正经的。谢又清在京城折腾的这段时日，他不声不响，也颇有收获：“给廖世凡行贿的那个证人问题很大。之前他录完证词就没了消息，昨日查到他已回了老家东田县。我要离开几天，跟进这条线索。”
这着实是个好消息。只要能推翻证词，那罪名也就立不住脚了。
“时间上来得及么？”谢又清道。
沈卿彦叹了口气：“这正是我担心的。一来一回，再快也要二十天。恐怕赶不上留中的期限。”
唐翊淡淡道：“你走你的，这边我会想办法。”
唐翊这么说，沈卿彦便不再操心。他转向谢又清，道：“谢先生的动作也要再快一点。算算，顶多再有十来天，帝后就要回宫了。这是难得的好机会。”
皇帝虽已不掌大权，却仍保留了廷议听政的习惯。在百姓心中，皇帝仍是至高无上的尊者。若这个案子能得到皇帝的质询，就势必会引发民意的关注。三法司慎重起见，定然会启动重审的程序。
三人又筹谋了半晌，谢又清想起要替卢氏上香，便起身往道观正殿去了。沈卿彦待人走远，朝唐翊挤了挤眼睛：“哎，你该不会是对谢先生起了意吧。”
唐翊什么也没说，只是垂眸饮茶。然而他这样的反应看在沈卿彦眼里，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会吧？”沈卿彦倒吸一口凉气，“你喜欢谁不好，怎么偏偏是她？”
唐翊一顿：“小谢就很好。”
“再好也是同你退过婚的！”沈卿彦忍不住提醒。
“那又如何。”唐翊倒是一派霁月光风。
沈卿彦满肚子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也对，这人是唐翊啊，不可以常理度之。沈卿彦喝了口茶，嗤笑一声：“刚还说是干兄妹，这就惦记上了。你可真是个禽兽。”
“我没说过我是圣人。”唐翊道。
“是，你没说，是旁人非要把你当成圣人，真是辛苦你了。”沈卿彦调笑，“不过你这铁树居然能开花，也是难得。可惜啊，皇上不在。”
“有何可惜？”
沈卿彦笑道：“我俩打过赌。他说你这辈子都得打光棍，我说不能。这眼看着我就要赢啊。”
唐翊摇了摇头：“无聊。”
沈卿彦笑了：“我说，你喜欢人家，得表现得明显点。要不人家看不出来。你以为谁都跟我一样，无聊到整天研究你话里话外的深意么？对了，当初人家为什么跟你退婚，可知道原因了？”
唐翊抿唇，眸中掠过一丝烦躁：“问过一次，她没说。可能……是真觉得情爱无趣吧。”
“不可能，姑娘家没有不喜欢谈情说爱的。”沈卿彦看着唐翊一脸憋屈，愈发觉得好笑，“哎，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把媳妇给弄丢了？”
“嗯。”
沈卿彦一拍大腿：“真是天道好轮回。有生之年能看见你唐翊为情所困的奇景，我这心里头啊，舒服，透亮，爽！”
唐翊冷冷看他一眼：“爽够了就好好查案。此事若有纰漏，我必弹劾你。”
“哎，你看你，开玩笑呢。”沈卿彦正色，努力压着上扬的唇角，折扇轻摇，故作高深地说道，“有美一人，於焉旷绝。惦记的人恐怕不会少。兄弟，当心啊当心。”
唐翊眸中闪过一丝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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