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考试这回事,远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题目的设置、考场的组织、考官的任命,乃至试卷的存放、阅卷的程序、核分审查的制度,都要严谨规范一丝不苟。如此才能保证考试的意义——公平。

    而谢又清这场考试,从一开始就没有获得批准,也就注定无法通过太学内部的审查程序。换句话说,根本做不得数。因此,当赵启明下了轿子,一眼看到贴在太学大门前的考试通知时,内心并无半分忐忑,反而还松了口气。

    他之前还怀疑谢又清是为了廖世凡一案而来。如今细想,应该关系不大。以镇国公在朝中的根基,捞个把人还不成问题,犯不着她千里迢迢跑一趟。那她入太学的目的又是什么?赵启明看着眼前的告示,立刻有了答案。应该是为了明年国子监的大选。

    每三年一度,国子监会对天下学者进行评定,通过考核即可成为“名士”。而名士又因级别不同,享受的待遇不等。其中一项重要的考核标准,就是门下科举取士的人数。青阳书院毕竟是私学,偏居一隅且学生有限,谢又清教得再好,在绝对数量上也是吃亏的。太学为官学,学生数量是私学的数倍,谢又清的目的,应该是为了给自己圈生源。

    那这场突如其来的考试也就解释得通了。她不是为了摸底,她是要拔尖。她要将算学馆的英才都收入自己囊中,冲一冲明年开春的会试。

    赵启明一笑,好啊,有所图就好。他正想同她做一笔交意。

    太学正门前,白院监急慌慌地跑出来,一眼看见门口负手而立的赵启明,心里头直打鼓。他今天来时走的西门,并没有瞧见这张私自贴上去的考试通知。白院监急忙上前一步,口称“下官疏忽”,抬手就要将它揭下来。

    “且慢。”赵启明开口。

    白院监愣了愣:“大人,私设考场,不合规矩啊。”

    赵启明凝眸,叹一声:“老白啊,你也是个风雅人。这上面的字出自谁手,你竟看不出来?”

    白院监之前是没顾上。这一提醒,方才仔细看去。书写之人并未刻意隐藏笔迹。如此飘逸俊朗的飞白体,放眼整个大庸,也只有两人写的成。一个是尚且云游在外的辅国公唐挽,另一个就是国子祭酒唐翊了。

    “莫非是国子祭酒的授意?”白院监惊道。

    赵启明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只是高深莫测地拈了拈颔下的青须,说道:“此事,就当我不知道,嗯?”

    白院监愣了愣,立即说道:“是,院正大人不知道,我们也没看见。”

    算学馆所在的位置较为偏僻,平日里也十分冷清,今日却在门前排起了长队。十三搬了一张小凳,给所有考试的学生做登记。登记一人,便往里面放行一人。

    谢又清立在一边,手持名册,与十三笔下的名录一一对应。算学馆全部在册学生两百一十二人,其中今年刚入学的占了三分之一。谢又清低头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目测排队的人数,便点手唤来周琛,道:“你去宿舍里看看,有不来考试的,告诉他们。这一次是分级考试,没有成绩的直接开除学籍。”

    周琛得了这样重大的消息,急忙往宿舍跑去。排队的学生们听闻,也个个露出肃然的神情,对这场考试愈发重视起来。

    其实开除学籍这样的大事,谢又清做不了主。她的目的不过是吓唬吓唬那些学生,让他们来乖乖来参加考试罢了。果然没过一会儿,就有一小撮人灰溜溜地排在了队尾。十三暗自摇了摇头,他也是在中招多次以后,才终于摸清了自家先生的套路。

    “谢先生。”

    谢又清转过身,就见周易礼正快步走来,额上蒙着一层晶亮的汗水。

    “周直讲,您怎么来了?”谢又清有些讶异。她知道自己这场考试不合规矩,为了不连累同侪,早早就与他们通了风。故而今日,他和赵博士都应该请假避嫌才是。

    周易礼生了一张国字脸,配上那双浓眉,总是那么大义凛然的样子:“您为了学生们辛劳,我又岂能因为怕担那一点责任就退缩于后?就让我尽一点绵薄之力吧。”

    谢又清挑眉,觉得此人心性单纯,耿直固执。看不上的嗤之以鼻,一旦认可就能进退与共。真如他研究的学问一般,是个非黑即白的性子。

    “可是,真的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啊。”谢又清说道,“你还是快些离开吧,莫要牵连了你。”

    周易礼蹙眉:“莫非谢先生仍对我心存芥蒂?”

    “是真的不需要,没骗你。”谢又清抬手向他身后一指,“你看。”

    周易礼回过头,只见绿树浓阴的大路上,几个宽袍大袖的儒士正缓步而来。谢又清迎上前去,拱手见礼:“郭先生、郑先生,辛苦各位先生跑一趟。”

    “谢先生不必客气。承蒙邀约,我等第一次为算学监考,也觉得十分新鲜啊。”

    周易礼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几人可都是稷下学宫的名士、新学学派的大儒,除非高规格的雅集,否则难以得见。今日竟然屈尊来当监考?!

    谢又清含笑道:“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同侪,算学直讲周易礼周先生。”

    周易礼听见自己的名字才缓过神来,急忙上前见礼。几位名士亦纷纷还礼。谢又清掌心向上一抬手:“请。”

    众人应声而动,周易礼却并没有跟上去。他怔怔站在大道上,看着那一行名士谈笑而去,第一次从心底生出一阵无力感。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并非靠教化便可弥合。

    想想自己当初竟还怀疑谢又清的学术成就有假,简直是天真了。以她的出身,定然请得起顶好的老师。寻常子弟尚在私塾中被先生打手心的时候,她早该能与名士同席对谈了。

    贵族贵族,何谓贵族?并非钟鸣鼎食金玉满堂,而是这般独一份的精细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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