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又清觉得自己的运气委实不太好。这几天不论走到哪儿,怎么总能听见别人在背后骂自己呢?
“在下算学博士,赵芳如。幸会。”稍显年长的先生拱手还礼。
“赵博士,”谢又清点头,看向另外那个身子挺得笔直的人,“这位想必就是算学直讲,周易礼周先生了?”
方才那个周琛已经介绍得清楚,算学馆一共有一位博士两位直讲。其中一位姓方的直讲回乡丁忧去了,故而算学馆现在只有眼前这两位。
周易礼僵硬地拱了拱手,算是见过礼了。
见气氛有些尴尬,赵博士急忙说道:“谢先生怎么不声不响地进来了?院监大人已去北门迎候先生,怎的……”
“我来时走得是西门,许是错过了吧。”谢又清含笑道,“万幸,若是同院监一起来,怕是听不到两位大人这些心里话了。”
赵博士讪讪,只觉得气氛更尴尬了。
谢又清抬步走入房中,折扇款摆:“周直讲似乎对我有些意见?”
周易礼脸色涨红。赵芳如两下看看,也不敢轻易说话了。
“周直讲有一句话,在下十分认同。这里是做学问的地方,不论出身背景,讲究的就是公平二字。可周直讲自己,似乎没有做到公正持心啊。”
周易礼憋着一口气,拱手道:“愿闻高见。”
谢又清一笑:“黄毛丫头这四个字,一则是欺我年轻,二则是欺我女子的身份。对么?”
周易礼面色一僵。这话是自己气头上顺嘴说的,确实不占理。周易礼抿唇,拱手道:“在下失言。”
“周直讲并没有失言,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谢又清眯眼,虽是一副笑模样,眸中却含着锐利的光。周易礼不知为何,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他心里的确就是这么认为的。算学学科,严谨复杂,而女子天生情绪多变,并不适合。这不是什么先入为主的偏见,这是天性使然。况且谢又清如此年轻,不可能取得那么高的成就。再联想她的家世背景,也就不难猜测这里面隐藏的文章了。
“今日这堂课,我是非上不可了。周直讲若有不满,就当是我跟你借的,往后还你一节便是。”谢又清道,“并且,我诚挚地邀请两位来旁听。听完之后,若两位仍觉得我是误人子弟,我立马向国子监请辞。是自愿请辞,绝不牵连二位。”
她这一番话掷地有声,两人皆正了神色。且不论这小女子有无真才实学,仅这勇于任事的态度,就值得认真相待。
赵芳如拱手道:“承蒙先生邀约,我二人一定到场。”
却说那两位院监在北门等了半个时辰,才听到通传说谢又清已经到了,于是急忙往算学馆赶去,引着谢又清前去拜见院正大人。
赵启明今年五十五岁。圆脸,蓄须,体态微微发福,看上去是个很和善的老先生。他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太学,从经学直讲一步一步升上来,如今在院正的位置上已坐了八年。举手投足,就是一个“稳”字。
若不是廖世凡亲口所说,谢又清怎么也怀疑不到他的头上。
“晚生谢又清,拜见院正大人。”谢又清恭敬行礼。
“谢先生,快快免礼。”赵启明未语先笑,“早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令尊身体可好?”
“家父安好。”谢又清道,“院正大人与家父旧日相识?”
赵启明脸上满是憧憬:“想当年谢公主持学政改革之时,我还是太学一个直讲,偶然得见谢公风采,心窃慕之。这一转眼,谢公已致仕多年,创立的青阳书院名噪天下,还培养出了这么优秀的女儿,真是不输乃父啊。”
那就是不认识了。不认识也能把话说得这么漂亮,当真是有本事。谢又清拱手道:“往后还请院正大人多多指教。”
“好说,好说。”赵院正含笑。
此时传来敲门声,白院监快步而入,回禀道:“学生们都知道了谢先生即将开课的消息,算学馆里已然坐不下了。请示大人,可否开启论道堂做临时之用呢?”
“学生多少?”谢又清问。
白院监说:“有算学馆的学生,也有别的馆来凑热闹的,在册的不在册的,少说三百多人吧。”
赵院正手拈青须,凛然说道:“论道堂可用。人多集中,做好安全措施。一定要保护学生们。”
“是。”白院监得了令,躬身退了下去。
赵启明满面含笑,对谢又清说道:“先生这第一课就引发轰动,好个开头彩啊。”
谢又清淡淡一笑:“还请院正大人移步,为晚生压一压场面。”
待二人到场时,论道堂内已是人声鼎沸。谢又清拜别了赵院正,随着白院监去往后台准备。
课本、方尺、算盘、算筹,一应俱全。谢又清清点完毕,转身站在朱漆大屏后往外瞧,只见一片黑压压的小脑袋。
“白院监,我看这台上挺宽敞,可否安排一部分学生在上台就坐?我想离学生近一点。”她问。
“这……”白院监想了想,拱手道,“我尽量安排。”
不多时,宽阔的论道台上就摆上了条桌和蒲团。白院监从前面几排随意抽调了一些学生上台就坐。十三混在人群众,特意抢了最前面的位置,正和那个周琛坐在一桌。
“学生们怎么上台了?”角落里,赵启明沉声问道。此时他脸上和善的笑容已全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派严肃而阴郁的神色。
白院监低声解释道:“谢先生说想要离学生们近一点。”
赵启明冷哼一声:“私学里出来的,就是没规矩。”
这一阵骚动过后,论道堂内渐渐安静下来。忽然鸣金声响,朱漆大屏之后,一位青衣学者大步而出。她手持折扇孑然而立,身形细弱却挺拔,似一丛箬竹。
论道堂内议论渐起,如纷扰尘埃随风而上。
……“是谢先生!”……
……“终于见到真人了!竟然如此年轻!”……
……“她二十,我也二十。哎,可真是白活了”……
谢又清的目光扫视全场,堂内渐渐安静下来。
她粗略一看,前排大多都是学生,后排落座的则有几个穿着学士服的先生。周易礼和赵芳如都到了,就坐在不远处。赵启明也正含笑望着她。
百人千面,万种心思。
越是这样的场面,谢又清反而越从容。她朝着台下拱手行礼,在场的学生们纷纷站起身,齐声道:“先生安好。”
“坐。”
众学生落座。
谢又清转眸,忽在台上的学生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不正是那天在酒馆里挑衅她的那个公子哥么?
谢又清挑唇一笑。今日这节课,定然会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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