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睡下后，谢又清便轻掩了房门。今夜月色不错，园子里的海棠花像是被牛乳浸过，漾着一层莹润的色泽。谢又清踏着鹅卵石小路走来，就见不远处的月光下，唐翊负手而立。
“卢小姐睡下了？”谢又清刚一走近，便听唐翊开口问道。
谢又清点点头。今日能成功说服干娘放人，全靠唐翊的筹谋。谢又清有心同他道谢，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转而道：“今日可真悬，我还担心母亲会不同意呢。”
“卢小姐必然会同意的。”唐翊一笑，“此事成败的关键，不在于我们做了怎样的局，而在于你的意愿。”
谢又清恍然明白过来，是因为干娘疼她，压根就没打算要逼迫于她。唐翊这一番布局，不过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这个人啊，将人心都看了个通透，实在是聪明得可怕。
谢又清抿唇：“还有什么是你算不到的么？”
唐翊略一沉吟：“还真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
他侧头，盯着谢又清定定看了一会儿，突然朝着她大步走来。谢又清瞪大眼睛，随着他靠近往后退。直到后背靠上了花架，已是退无可退了。
唐翊在她身前一步站定，这个距离，已将她完全锁在了月光阴影之下。唐翊看着她，眸中满是困惑的神色：“小谢，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呢？”
谢又清的心头一跳，耳边轰隆作响。一阵风过，满架花枝颤动。海棠花香味淡雅，混合着唐翊襟前那一缕墨香，撩得人心慌。
“不要便是不要了，哪有为什么……”谢又清的声音细如蚊蚋，也不知他听见了没有。
唐翊向着她的脸庞伸出手，谢又清吓得闭上眼睛偏头躲过。唐翊薄唇微抿，手却穿过她的耳畔，拂开了勾乱她鬓角的花枝。
唐翊幽幽说道：“我感觉，你好像不大乐意与我亲近。”
谢又清尽量将身体往后缩，心想，你的感觉还是挺准确的。
唐翊垂眸半晌，忽然问道：“你想吃糖么？”
“啊？”谢又清一怔，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月色下，她身体僵直，眼神躲闪，甚至随着他的靠近，连呼吸都乱了。唐翊轻笑一声，忽然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还是小时候可爱些。”
他的手指微凉，被他捏过的脸颊却灼灼发烫。谢又清整个人好像被定住了，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唐翊似乎也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略过一丝尴尬神色，轻咳一声：“回房去吧。”
谢又清几乎是落荒而逃。她走后许久，唐翊仍立在原地。刚刚捏过她脸颊的那只手背在身后，僵直的两根手指轻轻捻弄，似乎还能感觉到女子肌肤柔嫩的触感。唐翊蹙眉，一向清明的眸中竟是满满的复杂情绪。
谢又清的脑子里一片浆糊。她懵懵懂懂地洗漱，机械地更衣上床。一直睁着眼睛躺到后半夜，才突然抱着被子坐起来。
她抬手揉了揉被捏过的脸颊，不能确定刚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臆想。抵着床柱撞了几下脑袋，额头都撞红了一片。疼，应该不是假的。她抱紧床柱，一下难过，一下委屈。怎么感觉……好像是让人给欺负了？
如果有下回，她一定会一把抓住那只罪恶的手，然后一个过肩摔将唐翊掀翻在地，然后再踏上一只脚，让他哭着求饶才行！
谢又清在脑子里完成了全套动作，想象着唐翊哇哇乱叫的样子，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她忽然想起唐翊的话，什么叫“还是小时候可爱些”？莫非小时候，他曾见过她？
不对，他们虽然都在唐府长大，但是从未谋面。唐翊一直四处游学，直到她离开之后，才返回京城的。
谢又清越想越精神，忍不住掰着手指头算起来。她的母亲未出月子就去世了，故而她尚在襁褓中时就被卢氏抱到了唐府抚养。她出生于至和二十三年，而唐翊是显庆二年入宫做的太子伴读，后来才离开京城去求学。也就是说……在唐翊离开京城以前，他们的确见过？！
谢又清再一次弹坐起来，为什么她以前从来没有算过这个！她的确曾和唐翊一起生活过啊！巨大的狂喜迅速袭来，好像海浪拍上崖壁，来势汹汹，却终究后继无力，只剩下一腔寥落。若是以前的谢莞儿，知道自己和唐翊曾有这样的缘分，一定会欣喜若狂。可这些年时移世易，如今的她，已不在乎了。
毕竟，她早已经决定不要他了。
谢又清再一次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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