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找什么后妈

小说:和男神离婚后 作者:息霜
    既然未曾开始,凭什么谈结束。

    林端茫无目的,沿着河岸彷徨地往前走。

    十多年前,幼小的少年跑回家,段景升站在他们家院门口的老松树旁,手里提着一盒模型。

    明明是段景升等他,林端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望眼欲穿的人。

    那颗老松枝干嶙峋,颤巍巍地立在斜阳下,天空染成了血的颜色,霞云追随无尽平原,浩浩荡荡一路向远。

    老树见证了小镇千百年的历史,光阴迢迢不远万里纷至沓来,孩子举起双手哈哈大笑,青年将他抱起来,巍峨群山化为渺小的背景,天地龟缩为他眼底一隅。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光阴流转,四时更替。

    春花繁茂,段景升拿着风筝带他在草坪上疯跑。夏雨如瀑,段景升撑着大黑伞,接他放学回家。秋叶寂寥,段景升踏过满地金黄落叶,同他道别。冬雪纷飞,高大的、带来光明的哥哥,一去不归。

    此后一别经年,再相见,物是人非。

    哪里有那么多失落可言,分明清楚毫无结果。林端沉重而缓慢地叹气,心想,等段景升的PTSD好了,他就自行收拾收拾离开吧。

    夏天应该是燥热的,林端却没来由地寒冷。

    凌晨一点,街道逐渐寥落凄清,一片枯叶兜兜转转飘落在他肩头,河水哗然向东,宁北这座繁华的不夜城在夜色中蒸腾,化为大片大片朦胧的虚无。

    一辆黑色奥迪刺穿重重迷雾,稳稳当当地停在林端身旁,单薄的青年怔愣,僵住身体,缓缓回身望向他。

    段景升站在车门旁边,河风卷起他的衣襟。

    “过来。”段景升说。

    林端耸动鼻尖,眼眶酸涩,跌跌撞撞扑进段景升怀里,他听见段景升低沉的叹息,胸腔震动,引发苦涩共鸣。

    漫长的岁月,向尽头奔驰。

    上一次相亲的姑娘嫌弃段景升太过冷淡,朱绫锲而不舍,立即给儿子安排上第二个,这回相亲是在腾景大厦楼底下的咖啡店,段景升躲都躲不掉。

    他早上离开家到公司上班,林端还蒙在被窝里呼呼大睡,段景升瞅了眼冰箱,很好,饿不死林端,他整了整衬衣领口,穿上皮鞋出门。

    等晚上段景升结束一天的工作和相亲回到家,林端不见了,人去楼空。

    小林同志倒不是故意玩消失,无奈白天接了一通电话,是他爸打来的,让林端回去看看他。

    林端压根不想回去看望他爸林先进,林先进就说了一句:“我给你找了个后妈。”

    “操。”林端挂断电话,没忍住,爆了粗口,随即买了最快返乡的动车票,除了手机啥也没带,匆匆忙忙赶回青岩市。

    青岩距离宁北大约两个小时的动车车程,不算特别远,更何况两市隶属同一个省,中间就隔了一座长宁市。

    宁北是平原,青岩是山地,长宁在宁北与青岩之间,西高东低,城市半边在平原上,半边在山区里,一条纤细的穿城河将长宁一分为二,也是繁华与萧条的分界线。

    宁北这些年飞速发展,都说先富带动后富,中央有意扶持位于西南片区的宁北市,希冀借宁北的力量带动整个渝西省乃至西南方的发展,奈何山旮旯里的乡民不争气。

    村村都道城市好,在自个儿家乡赚够了钱,便像恩客抛弃人老色衰的知己,恨不得赶快敬而远之,于是举家搬迁拥入宁北怀里,带去金钱、人才与知识,回头望一眼毫无新鲜血液的凋敝故土,连连叹气:“家乡可太不争气了!”

    也有见地者说,宁北一边发展一边吸血,不过那有什么办法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繁华像手机的信号格,从宁北到青岩,依次落低。

    林端打了一路瞌睡,直到动车发出提示:“青岩站到了。”林端猝然惊醒,伸手碰到了身边的妇女怀中抱着的婴儿,婴儿哇哇啼哭,妇女瞪了林端一眼。

    林端冲婴儿做了个丑不拉几的鬼脸,那孩童又转哭为笑,哇啦哇啦呼噜着爪子来抓林端,林端灵活闪身避开,妇女冲他笑了笑。

    青岩空气湿润,触目所及皆是山地,整座城几乎没有一块地是平坦的,楼房地基或在山腰或在山底,忽高忽低捉摸不定,青岩走到哪儿都得上下坡,所以这里的人胖子极少,都是上下坡给练出来的。

    林端高中以前,还和林先进父子相依为命,住在宁北市东墨湖区,那时候,东墨湖区尚且一片穷乡僻壤,如今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他们家老院子和那颗遒劲老松早已被连根拔起,淹没在落后的被铲除的时光中。

    林先进已经五十岁了,看上去却跟四十出头差不多。

    林先进年轻时候也是警察,宁北市公安局的民警,走街串巷摸排调查他干过,身穿便装跟踪嫌疑人他干过,就连和领导面红脖子粗的吵架顶嘴他也干过,后来出了张丽春的事,他辞职了,一分钱补偿没要,带着林端销声匿迹。

    人家都说,老林这人,清正!

    只有林端知道,张丽春走后,林先进辞职,他们家失去了经济来源,林先进借酒浇愁,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沉沦在红的白的黄的高浓度乙醇溶液中,他自己喝还不算,拉着林端一起喝,林端的酒量就是这样锻炼出来的。

    林端偷偷攒下的学费一度被他爸偷去买酒,气得林端和老林大吵一架,然后哭着跑下楼继续打工赚学费。

    立在他们家小区门口,林端扭扭脖子,双手交握摩拳擦掌,嘴里阴森森地吐出一句:“老头子,走着瞧。”

    旋即像川剧变脸,迅速换上朴实无华洁白纯真的笑脸,一路和邻居打着招呼,上楼梯回到自家门口,轻轻敲门:“爸,我回来啦。”

    开门的是位四十左右的妇女,头发烫成过期时髦酒红色,大波浪卷,此刻用一条黑皮筋扎成了爆炸丸子,眼角鱼尾纹拦都拦不住,皮肤是这个年纪常见的松弛,有对笑起来就只剩一条缝的眯眯眼。

    妇女拉开门,打量林端,先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一瘪嘴:“孩子,你敲错门啦。”

    林端额头爆出一根青筋,笑眯眯地压下去了,彬彬有礼道:“阿姨您好,我是林端,您就是我爸说的王姨吧。”

    林先进给林端找的后妈。

    王姨诧异,又再三的观察打量林端,那目光瞅得小林同志心底发毛,像极了他当年打量自个儿手下活蹦乱跳的小白鼠,先捏颈部靠后,再捏小脑袋,咔擦弄死。

    “哟,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呀!”王姨一展颜,鱼尾纹更加明显,回头招呼屋里:“老林,你来看,这孩子非说是你家林端,那哪儿能,我不信,人家这么好看,和你半条边都搭不上。”

    王姨这话倒是不假,林端也没恼。他打小就不像他爸,像他妈妈张丽春。张丽春漂漂亮亮有名的大美人,林先进年轻时还是局里一枝花,然而这些年酗酒加老去,啤酒肚和大秃头,怎么看怎么不像林端他爸。

    林先进从厨房里出来,抹掉脏污的围腰,一抬眼就瞅见面带微笑的林端,后脖子不由自主地一凉,打了个哆嗦,很快收拾情绪,摆手道:“哎呀,你拦他在外边干啥,是狗子。”

    狗子你二大爷。林端面带微笑。

    林先进这人太糙了,以前林端出生时,人家爸上庙里烧香到观里求签,盼着如来佛祖太上老君齐登场,保自家孩子平安。

    取名可是个大学问,先请时辰再摸骨相最后定方块字。

    他林先进倒好,取了个“端端正正”的端字。出任务过程中顺路来医院看看自己刚出生的小儿子,林先进一拍肩头警徽说:“对得起人民,取个林端吧。”

    幸好林先进没拍板叫他林爱民。林先进取完名后,急匆匆追犯罪嫌疑人去了,也没来得及抱他一下。

    林端十分怀疑,他和他爸之所以互相看不顺眼,全因为他出生时他爸都懒得抱抱他。

    林先进这人,满脑子骚想法,觉着男孩儿名字取太好难养活,拍板又给林端补了个小名,林狗子,每天上上下下地喊:“狗子狗子!”气得林端差点学二哈拆家。

    林端真恨不得一榔头锤死林先进,敲开颅骨看看里面都装的啥糟心玩意儿。

    “爸,您当着王姨面别这么叫我,多丢人。”林端换了拖鞋,到沙发前坐下,他环顾这座五十多平的房子,向后一仰,胡出口长气。

    林端本来有机会成为拆二代,可惜他爸脑子有坑,人家政府送钱来,林先进连连摆手,一身浩然正气:“不可不可,我们不需要!我们不缺钱!这土地所有权是国家的,国家既然要用,就拿回去,我不要人民的钱!”

    林端得知后,干脆气乐了,他偷偷找到信访办和拆迁办,要了点买房子的钱,到青岩后,买了这座房子,那几万块也只够首付,后来的房贷是林端早起摸黑帮人写作业赚回来的。

    幸亏那时青岩的房价没来得及上天。

    至于这房子里的家具、家电,都是后来林端上大学兼职挣回来的。林先进甚至大言不惭道:“养儿就是好哇,我们家狗子争气!”

    林端听完,一边微笑一边放了牵狗绳,黑白毛阿拉斯加冲向林先进,嗷一嗓子啃了林先进的脑袋。

    王姨端来青翠欲滴的西湖龙井,林端满脸血泪,颤抖着问:“这茶叶多少钱?”

    林先进掐指一算,笑得憨厚老实、满面春风:“不贵不贵,上次我带你王姨到苏杭市旅游买下的,也就三四千一斤吧。”

    林端觉得自己快气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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