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全家一起吃的,热热闹闹,济济一堂。
北方的冬天漫长寒冷,吃食上种类有限,大白菜、土豆、萝卜是最常见的蔬菜了。一盆子白菜土豆炖粉条,一盖帘高粱窝窝,一碗黄豆酱摆在炕桌中间,男人们盘腿坐在炕里边,女人们坐在炕外边。边吃边聊,平时从村东头老梁家婆媳吵架,聊到村西头老王家闺女和隔壁村小伙子相对象,从大队的牲口棚聊到明年开春重点啥。虽然天天都是这些人,这块地方,可是每次都能聊出点新鲜的味道。
今天饭桌上的话题就是杜小雨。杜老头儿平时话不多,听完张秀英和儿媳妇儿们七嘴八舌的说了今天一天的事儿,他说:“大儿子这么做是对着呢,咱们杜家的人不能做出见死不救的事儿。我看也就是给她匀一口饭吃的事儿。你看那小牛犊子,小时候光吃不干活。长大了又能犁地,又能拉车,能干着呢。”
杜建昌说:“爹,这事儿可不能想的那么简单。这娃要是咱家给留下了,我们三兄弟谁家养着?除了管吃管穿,以后还得管上学,管结婚,事儿可多着呢。”
桂琴赞许的看了自家男人一眼,跟着说:“就是,女娃事儿也多,咱还得担着责任。”
兰香一天和小雨在一起,看这个孩子懂事儿又可怜,很是心疼她。她插话说:“我家没闺女,我愿意养着小雨。”突然感觉衣服被人拉了两下,转头看到杜建国在扯着她的衣服。杜建国把小雨捡回家后,这一天也在琢磨着该怎么安顿这个娃。做为一个大队干部,没跟组织汇报,就把捡来的娃当作自己闺女养下来,他总觉得有点不安,所以现在他也没法大包大揽的支持媳妇儿的意见。他说:“就是要把娃留下来当闺女养着,我还得跟大队上汇报一下。大队上能不能同意也不知道。”
明芳看看自家男人没吭声,本也不打算多说。这时,婆婆的眼睛看向她:“老三媳妇儿,你咋想的?” 明芳只好开口说:“大哥说的有理,这要不要把这个娃当闺女养着,还不是个现在就能定的事儿。咱爹也说了,杜家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儿。这大冷天的,也不能把娃赶到外面去。我看大家要是愿意先养着,就留娃在家过了这个冬天,开春天气暖和了再说。一来呢,咱可以慢慢打听着,咱村和其他村有没有家里想领个娃的。二来呢,咱也可以看看这娃的品性,跟咱家是不是一个路子。三来呢,大哥也可以先跟大队部说说,看看大队部啥意思。要是不愿意先养着,明天就交到大队部去。我和建浩都听爹娘和哥嫂们的。”卢明芳就是会说话,这话说的八面玲珑,谁都不得罪。
桂琴撇了撇嘴:“就怕湿面粉沾上手,到时候甩都甩不掉。”
张秀英白了她一眼,说:“明芳说的有理,咱先不想那么长远,就看眼前。吃完饭,咱大家伙儿投票决定是不是先让娃在家过个冬。这也就是三、四个月的事儿。”
小娃们在地下也摆了一桌,每个人坐了一个小板凳。面前一个盛好菜的碗,媳妇儿们把黄豆酱抹在高粱窝窝上,每个娃塞了一个。娃娃们有滋有味地嚼着高粱窝窝,吸溜吸溜地吃着粉条,把清汤寡水的饭菜楞是吃出来一个香喷喷的味道。
杜小雨很喜欢这种全家团团坐,人多吃饭香的感觉。穿越到这里之前,不在学校食堂吃饭的时候,家里的饭菜都是要她烧的。等她炒好菜,忙活完厨房的活儿,爸爸、妈妈和弟弟都吃的差不多了,桌上的菜已经是被挑挑拣拣后的残羹冷炙。即使全家坐在一起吃饭,也是各看各的手机,吃完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一堆杯盘狼藉等着杜小雨收拾。
刚才杜小雨在灶间帮忙烧火,放学回来的几个大孩子没看到她。现在好奇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杜有武还伸出手摸摸小雨的衣服,似乎想确定一下这衣服到底是不是他的。
杜小雨支楞着耳朵在听另一桌大人们的议论,可是小娃们吃饭不消停,也在哩哩哇哇地说着,吵得她听不清。
有峰说:“这是家家,不是哥哥。” 有峰说话晚,两岁还有点口齿不清,姐姐说成了家家。
春妮对着有文、有武说:“是大爷捡回来的。”
有文听了,歪着头看着小雨,高兴地说:“那要给我做妹妹喽,我也有妹妹啦!”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张秀英捅了捅老杜头儿:“他爹,这投票的事儿你张罗呗。”
老杜头儿挠了挠头:“咱家的事儿你做主就行了。”
张秀英说:“谁家的大事儿都是男人拿主意。平时家里的小事儿我就做主了,这多添个娃可是个大事儿,咱家几年才遇上这么一件大事儿,你不张罗谁张罗?”
儿子、儿媳妇儿们一听都乐了,起哄到:“爹,娘给你放了这么大一个权,你得撑起来呀。”
老杜头儿没办法,只好说:“行,那这个事儿就我掌权了。咱家呢,今天老大捡回来一个娃娃。”说着,他指了指杜小雨。“娃娃你叫啥名?”
小娃们也都安静下来,看向爷爷,又跟着爷爷手指的方向看看杜小雨。
还没等杜小雨回答,兰香抢着说:“她叫杜小雨,跟咱家一个姓,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子。”
老杜头儿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喉咙:“我们大家伙儿商量着呢,这娃到咱家来,跟咱家也是有缘。这缘分是一天两天,还是几个月,就今天咱们大家伙儿投票表决。一天两天呢,咱们明后天就把这娃送到大队部,让大队部给看着安排。几个月呢,咱们就先和这娃一起过完这个寒冬腊月,后面再看着安排。那……咋投票呢?举手?”
杜建国插话道:“爹,现在都时兴不记名投票。同意不同意的,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也省的以后生了嫌隙。”他说着,让兰香去拿两个布袋子,又出去在外屋放着的粮食口袋里抓了一把黄豆。
杜建国把两个布袋子交给老杜头儿,又数出八颗黄豆,给老杜头儿和张秀英、自己家两口子、二弟家两口子、三弟家两口子,每人分了一颗。让他们攥在手心里。
有峰和春妮也闹着要分颗黄豆,被明芳拉到一边去,哄着:“大人干正事儿呢,小孩子一边玩儿去,别捣乱。”
杜建国又解释道:“咱爹拿着的两个袋子呢,一个上面缀着补丁,一个没补丁。要是把手里的豆子放在有补丁的袋子里,就说明同意这个娃留在咱家过冬。要是把豆子放在没补丁的袋子里,就是不同意这个娃留在咱家过冬。咱这是不记名投票,得攥着拳头每个口袋都伸一伸,才能打开,这就不知道你是把豆子放哪个口袋里了。这样行不?大家伙儿有啥意见?”
张秀英说:“这办法好,就这么着。”她第一个攥着拳头在两个袋子里伸了一伸。
接着老杜头儿,儿子儿媳妇儿们也有样学样,依葫芦画瓢地做了。
大家都投完豆子后,张秀英又捅了捅老杜头儿:“让你主持着呢,下一步干啥?”
老杜头儿看看杜建国:“建国,下一步干啥?”
杜建国说:“打开袋子,数数有几颗豆子,少数服从多数。有补丁的袋子里豆子多,就说明大家愿意这娃在咱家过冬,要是没补丁的袋子里豆子多,明后天就把娃送到大队部去。”
杜小雨咬着嘴唇,紧张的看着老杜头儿倒出口袋里的豆子。她虽然只跟这家人相处了一天,可是她能感受到这家人是善良的。特别是兰香是喜欢她的,每次兰香摸着她的头发,都是温柔的,怜惜的。在这个陌生的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她所熟悉的只有这一家人,孤零零的她不知道离开这家人,还能去哪里。或许大队部还会给她安排另一个人家,或许会把她送到孤儿院去,或许会帮她找到这个身体的原来的家,这都是前途叵测的事儿。
杜老头儿拎着缀着补丁的口袋,底朝天地把豆子倒在炕上。大家的眼睛都跟着炕上的豆子转,一、二、三、四,四颗豆子!
大家的眼睛又一齐看向杜建国,说好少数服从多数,可是每个口袋里四颗豆子。这咋办?
杜建国抓抓头:“这,咱大队选干部啥的,还没出现过一样的票数。”
杜老头儿出主意:“要不让娃娃们也投一下?”他看到孙子孙女们都眼巴巴的看着这个好玩的游戏,早就跃跃欲试,也想来参加了。
“这不乱套了?瞎胡闹,小娃们懂啥?”张秀英摆摆手。
“嗨!”明芳一拍大腿,“咱们怎么把月梅给忘了?月梅也是咱家大人,她也有投票的权力。过两天就礼拜五了,月梅也该回家了。到时候她投给哪边,那边就是多数呗。”
杜月梅是杜家最小的女儿。张秀英有了第一个孩子杜建国后,接二连三地生了一个闺女,两个儿子,四个孩子把她累的够呛。她和老杜头儿商量后,就决定不再要娃了。谁知道三十六岁的时候,又意外怀上了杜月梅。老来得子,把老杜头儿倒是乐的够呛,月梅和最小的哥哥杜建浩相差了十一岁,全家都对她宠爱备至。在这个地方,女孩读书读到初中就算有文化的了。因为镇上没有高中,要读高中还得带着粮食去县里住校,也不能帮家里干活了,村上的女孩几乎都不上高中。张秀英倒不惦记杜月梅这个劳动力,就是不舍得她自己去县里住校,也动员她别去上高中了。可是月梅就喜欢读书,坚持要上高中,张秀英和老杜头儿只好依了她。月梅每个礼拜六从县里回家,礼拜一再从家里去学校。
听到明芳这么说,大家纷纷表示赞同,投票的结果要到礼拜五才能揭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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