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贤山庄客房里,张景听静心讲述了事情的缘由和誉承的作为,蹙眉道:“瑞贤王世子行事甚是乖张,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此时将公子留下,不会是有别的打算吧。毕竟他跟东宫那边的关系,还不能确定。”
子郢转了下眸子,若有所思地笑笑:“若是有别的想法,他还救我作甚。”
张景摇头叹气:“就是这点让人怀疑。誉承一向支持东宫,就算闹了矛盾,也不会瞬间转变为支持公子呀。若是如此,那誉承也过于善变,更不可信了。”
子郢抿珉嘴唇,神态自若地道:“若我说我信他,景之会不会觉得奇怪。”
张景盯了一眼子郢,闷闷地道:“怎会奇怪,公子不是一直在肆无忌惮地接近誉承。我奇怪的是,公子若是得了什么消息,有能证实誉承立场的,为何不跟我们说清楚呢?”
“这个……”子郢叹气道:“因为我自己也没弄清楚。有些事情,若我从誉承那里还没有得到证实,也更不好跟你们讲。事情的缘由太过离奇,连我自己也是好久才接受。”
子郢垂眸看着桌角上一块红色的雕花,那雕花阴刻在桌上,精致的有些繁复,很像唯一一次见到过的,宫殿中的雕花龙柱。
子郢细长的手指拂过雕花,那触感牵动了脑海深处篆刻般的记忆。殷红的血,顺着柱子上的雕花曲线流下来,流过自己的眼睛,一片红色。
“你为何如此,我能保你活命!”誉承的面孔近在咫尺,脖枕处的手臂结实有力。那双似乎永远都溢满冰寒的眸子中,被震惊和懊恼填满。
那是子郢第一次看清那双眸子,厚厚的冰霜之下,它们居然深澈干净,跟传说中冷酷无情,善恶不分的形象一点都不一样。
誉承不该做这些,助东宫假太子夺位让他痛苦不堪。子郢透过那双冰冷的眸子,看见他深深隐藏的矛盾和懊恼。
子郢动动嘴唇,用尽最后的力气,微弱地道:“……助纣为虐,你真的不悔么……”
子郢没能听到誉承的回答,但那场衰败生命的最后时刻,看着那张脸,在那个结实的臂弯里死去,是子郢前世最为不悔的一瞬间!
“公子?!”张景的声音唤回了子郢的思绪:“公子的决定是什么?”
子郢轻咳一声,掩饰着自己的走神道:“我来这里的事情其实并没办完,既然世子诚意邀请,咱们便待到年后。景之你用飞鸽传书知会王叔,我跟他年后在去京城的路上汇合。省却回常州府的周折,也省的夜长梦多。”
“是,我立刻去办。”张景站起身来,却又不放心地道:“但公子自己要警醒些,若是发现誉承那里有不对劲的地方,便尽早抽身。”
“嗯,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时间接近年下,瑞贤山庄的上上下下每日里都忙碌着。原本肃穆的院子里渐渐开始张灯结彩,一派过年的氛围。
吕先带人走进客房,送来一个精致的糖盒。静心打开见是糖果,便道:“我家公子还未全好,张大夫嘱咐要少吃甜食。”
“呵呵,这是为了应景。”吕先道:“今日是腊月二十三,小年节。是灶王爷上天述职的日子,吃麻糖粘住他老人家的嘴巴,省的上天乱说。”
子郢听了过来拿起一小块麻糖,仔细看看,只见那糖块上面布满小气孔,虽然初始是硬的,但不一会儿就会在手指的温度下变软。
尝了一口,有股奇特的香味。子郢有些惊讶地道:“这便是麻糖了,记得当年郭爷爷总是提起,可惜南方天热,做不成这东西。”
“京城在冬天是常吃的,街边小贩卖的还有各种形状。”吕先道。
子郢想起什么,问道:“是世子让给我送来的么?”
“是的,我家小王爷说公子自幼生长的南方,或许没见过这些北方的东西,便特意让送些来给您。”
子郢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今日居然就是小年了,那我该去谢谢世子呢。”
送走吕先,子郢跟静心便出来往誉承处走去,一路上看到山庄张灯结彩的模样,子郢不禁笑道:“我还以为以世子的脾气,操办些吃食便算过年了。”
“安远也说,这是世子第一次在外面过年。以前在瑞贤王府,有王爷和王妃操持,连安远也从来不知道世子还有这样的心思。”
子郢轻笑一下道:“世子这个人,越接触竟然越有趣,每一日都能发现让人惊喜的地方。”
静心看看子郢的神色,试探着问道:“奴才一直有个疑问,就是咱们那日离开的时候,公子一直拖延时间,是否在等世子过去留您?”
子郢的脸刷地红了,瞪了静心一样道:“胡说什么,等他作甚,我只是……只是……”子郢羞涩地掩饰着:“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结果,有些不甘心。”
“什么事情的结果?”
“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子郢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抬起看着眼前誉承的住所,明显的十分紧张。
誉承听见子郢来,从书案上抬头起来,神情有些讶异,但眼神中的冰寒却并没有以前那么令人畏惧。
“张景的药还管些用。”打量着子郢的面色,誉承假装不经意地道。
“还得感谢世子,解了我极乐散的余毒,身体康复起来快了很多。”子郢答得诚恳,眼神感激。
冬日暖阳从子郢的身后照过来,衬得那笑容剔透灿烂。誉承只觉得胸口按捺不住地悸动起来,他对自己这心思百味杂陈,意欲克制,却又不能平静。
心里矛盾走神,誉承掩饰地垂眸,不看子郢,装模作样拾掇着书案上的纸笔。
安远见状,过来伸手帮忙,却被誉承直接忽视。他放进笔筒的笔,又被誉承拿出来,摆放整齐,然后又拿起来放回去。
安远:……………………
还好子郢也只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注意誉承。
就见他暗暗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走近到誉承身边,从怀里拿出来那个旧香囊试探着问道:“那天我病重的时候,世子将这个落在客房,世子还要吗?”
誉承看一眼那香囊,脑海中立刻想起共枕那晚,手上的动作慌乱地僵住了。一支笔“当啷”掉在地上,在原本安静的书房里激起很大的回响,气氛于是更加尴尬。
誉承本能的去捡,却跟正想帮忙捡拾的子郢差点撞上。
两张脸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子郢的脸红的像秋天树梢的海棠,剔透的皮肤泛着隐隐的光芒。誉承心里想着不看不看,眼睛却仿佛黏住了,只呆呆地看的入了迷。
安远眼光在两个弯腰愣住的公子脸上扫了扫,兀自过去捡起那支笔。两人才如梦初醒,僵硬地直起身子。
气氛尴尬到了顶点,誉承和子郢直戳戳地对立着,旁边的滴漏“哒哒”的自顾自运作,提示着屋子里的人,沉默已经好一会儿了。
誉承暗自咬咬后牙,沉闷地冷声道:“送人的东西还有要回去的?看来近年淮安王也没有厚待公子,竟变得如此小气。”
子郢立时反应过来誉承的意思,神色顿时放松了些,赶忙将香囊放在桌上,细白的手指按在香囊上,推到誉承面前:“里面的九制香我换了新的,能保持好几个月的香味。若是世子怕将来不够,我走的时候,让景之把配方给你。”
“不用。”誉承垂眸,目光扫着香囊,神情中的冰冷却似乎浓了些:“我身边都是粗人,恐怕也没人能折腾香料,配方估计用不上。”
子郢听了,一时语塞,拧着手指立在桌旁,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安远很有眼力见的上前拿起香囊,给誉承仔细地系在腰间,还不忘叹一句:“这香囊质地上乘、颜色清雅,竟跟小王爷的每一样服侍都这么般配。”
誉承拿着架势低头看看,手指拂过香囊,轻弹一下。一股清冷香气立刻透过香囊的锦缎弥漫出来,隐隐约约地痴缠在四周。
誉承冰冷的双目,随着那香味滑过一丝温柔:“公子今日来,是特地为了还回这个香囊么?”
“是来还回香囊,还有另一件事。”子郢看着誉承有些缓和的面色,下定决心似的道:“有个故事想讲给世子听,这故事里有些迷思。早就听闻誉载凛的智慧京城皆知,所以想请教一二。”
“请教?”誉承不以为然地随口道:“公子也冰雪聪明,还有什么要向我请教的?”
“世子且先听听看。”子郢开口道:“京城某位皇子,在小年夜狩猎之时,原本想抢个头功,独自走进京城皇家猎场深处。张弓搭箭之后,却发现射中的竟然是皇上御用的野鹿。那野鹿膘肥体壮,双耳扣着银质梅花耳钉,是专门留给皇上的,任何其他人敢射死射伤,都是欺君。”
说着,子郢抬眸望着誉承,若有所指地道:“若世子是此位皇子的谋士,将会如何处理这等棘手的事呢?”
誉承起初还在听,但是随着子郢讲述,神色先是震惊。随后,双眸神色渐渐冷下来。等子郢说完最后一个字,誉承整个人都仿佛被冰凌笼罩了一般,寒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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