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毛春城回来,他诺在大月湖上躺了一天。
这一天的天气果然好得很,蓝天白云,春光明媚,清风拂面,獭在水中央。
湖水还很凉,他诺需要不停翻动身体,揉搓,保持皮毛的干燥。搓毛毛是件大事,且极富技巧,既需要在水面保持身体平衡,同时要用长度有限的爪子尽可能地照顾到全身的毛发。四只爪子最好能同时伸出水面,以防热度流逝得太快。
他诺花了半天的时间整理皮毛,剩下的半天则花在了觅食上。开春后,水底的河蚌逐渐进入繁殖期,虽然远不到肥美的时节,但经过整个冬天的修养,肉质紧实而鲜嫩,也很有吃头。
他诺潜入水下,刨开河泥,一次能挖好几个。他带着战利品,漂浮于水面,将好吃的摆在肚皮上。水獭二哥前几天在红久河的下游旅行,捡了一只漂亮的绿色玻璃瓶,因长期被河水浸润,变得清透明净。这是一只是人类弃用的啤酒瓶。水獭二哥将瓶子送给他诺,他诺很喜欢。
玻璃瓶可以用作新的砸壳工具。他诺用两只短而肥的前爪抓住玻璃瓶的瓶颈,用厚实的瓶底猛力敲击坚硬的河蚌壳。两相相撞,发出叮当的清脆声响。他的动作很熟练,快速挥舞几下,河蚌壳碎裂,然后迅速用爪子抓起美味的蚌肉,一把塞进嘴里,吃得两腮满满挤眉弄眼,再惬意不过。
等到了五月,吹来南风,蚬子肥了,小龙虾也黄了,他诺可以整天飘在河面上,从早吃到晚,像一朵自由的浮萍。
想到那样美好的光景,他诺就忍不住咂咂嘴,敲河蚌的动作更起劲了。
叮叮叮——叮叮叮——
玻璃瓶敲击河蚌壳的声响在大月湖上响了整整一天。
吃饱喝足,休息妥当,他诺一觉醒来,觉得自己都胖了一圈。他揉了揉肚皮,觉得很满意,春天万物生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他只赖了一会儿会儿的床,在太阳爬起来之前就起床了。
他今天有重要的计划,不可以继续无所事事下去。
他诺敲开苗婆婆的家门时,她正在给家里的蟹爪兰换盆,双手沾满了花泥。她用围裙擦了擦手,笑容和蔼地招呼他诺进门。
“因为约好的是明天,材料都没准备,都得是当天现买才新鲜好吃。”以为他诺是来催单的,苗婆婆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他诺摇摇头,道:“我今天不是来吃鱼饼的哦。我听说巫台山公园有梅花节,我想和婆婆一起去看。据说巫台山的梅花很漂亮,今年的花期很快就要过去了,不看太可惜啦。”这是路过的松鸦告诉他的消息。他诺请求道:“婆婆陪我一起去吧。我还带了相机呢!”
相机是水獭大哥送给他诺的成年礼物。相机是好东西,人类聪明的创造,它可以记录每一个奇妙的瞬间,将其定格,使之永恒。不过他诺平日用相机的机会并不多,今天却是个好时机。
苗婆婆有些诧异,大概是没有想到他诺会开口邀请她。这样的举动确实有些古怪,但不知为何,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一年一度的花期,错过就没有了,确实可惜。她思考良久,终于答应下来。
苗婆婆换上出门的衣服,一身亮眼的明黄色套裙,同色系的羊皮手套,棕色小皮鞋,一只小巧可爱的棕色拎包。她看起来气色很好,仿佛年轻了好几岁,银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光泽。
“婆婆你真好看。”他诺笑着夸赞道。
“你也好看。”苗婆婆笑着回道。她揽着他诺的胳膊,缓缓地走着。她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然而在这样美好的天气里,窝在家里实在是一种浪费。
和她同样想法的人似乎并不少。周六的巫台山公园摩肩擦踵,春衣飞舞,人人脸上挂着笑意,一派喜气洋洋。他诺排队买了两人的赏花票。赏花票制作得很是精致,票面上印着一朵红色寒梅。
梅花的花期确实要过去了,一些枝桠上缀着开败的花朵。这些盛放于寒风之中的小花正用尽全力,绽放最后的光彩。白的,红的,粉的,淡如墨痕,艳若残阳,花开浪漫。
他诺让苗婆婆站在梅花云之间,用相机给她拍照。苗婆婆笑得比花还要甜。
巫台山公园的梅花林不算很大,用来散散步却是很好的。苗婆婆兴致颇佳,走了半个多小时都没休息。他们从梅花林走到桃花林,又走到梨花林。到处都是花苞,到处都是春日的气息。
他诺很有耐心,放缓脚步配合苗婆婆的速度。苗婆婆一直亲切地和他诺聊天。他虽然不太会和人类聊天,但是他对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无论苗婆婆说什么,他都听得津津有味。
“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来了。”苗婆婆笑着说道,“我们家老头子带我去的第一个约会场所,就是公园,去看免费的花。”
苗婆婆年幼时家境优渥,饱读诗书,对于诗歌里描述的爱情生活有着无限憧憬,无数次幻想着自己将来的生活。然而现实总是充满变数。在她刚成年时,家道中落,苗婆婆不得不中断学业,工作持家。褪去浪漫的外衣,她的追求者们是再实在不过的普通人,没有鲜花风月,没有月下黄昏,只有两个家庭的彼此权衡。
她的老伴是出现的最晚的一位,也是最笨拙的一位,穿着工人的灰色衣裤,袖口和指尖都藏着洗不净的污垢。他结结巴巴地邀请苗婆婆去赏花,黑黝的皮肤透着红色。公园的花并不美,月光昏暗,当下的气氛似乎也全然和浪漫无关,但不知为何,那是她成年以来,过得最为轻快自在的一个夜晚。
苗婆婆最终选择了这位不善言辞老实巴交的男人,大概只是因为他在拮据的生活之中,愿意竭尽所能地为她带去超然生活的诗意。她的老伴用尽一生,实现自己的诺言,将她照顾得很好。他们一共孕育了一儿一女,生活得平凡普通,幸福美满。
苗婆婆鱼饼店也是在老伴的鼓励和支持下开起来的,苗婆婆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之所以叫苗婆婆,是因为她希望这家店能够开得长长远远,一直开到她白发苍苍,成为真正的婆婆。她确实坚持到了最后,而她的老伴却不得不先行一步。
老伴离开后的这几年,儿女异地,苗婆婆过得很寂寞。后来有了咪咪的陪伴,为她的晚年生活带来无穷的快乐和宽慰。
“咪咪长得好看,”苗婆婆面带微笑,沉浸在回忆之中,“也聪明。是她自己找的我。那天,我记得是一个暴雨天,店里没什么人,我想早点关门,忽然听见有猫崽子的叫声。我刚见到咪咪的时候,她瘦骨如柴,浑身是血,后腿被车轮胎轧断了,虚弱得只剩下一口气。”
他诺听说很多长着对眼的猫咪容易出车祸,似乎是因为他们的眼神不好。
“她找到我,向我求救。我吓坏了,我从来没有照顾过这么小的动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用云南白药和纱布帮她止血,给她喂了点鱼饼。我抱着她,那么点大,又瘦又小,心想,如果她能撑下来,我就养着她。”苗婆婆叹了一声气,又笑了起来,“没想到她真地活了下来。我给她取名叫咪咪。”
他诺歪着头,听得很认真。他道:“为什么不叫鱼饼呢?”
苗婆婆笑出声来,眉眼之间全是温柔。“女孩子叫鱼饼也不好听吧。”她回道。
是吗?他诺心想,不知道鱼饼子尝起来是什么味道呢,应该很好吃吧。只要是好吃的,叫这样的名字有什么不好呢?女孩子也可以拥有可爱又好吃的名字。鱼饼鱼饼,真想尝尝呀。
他诺陪着苗婆婆逛完巫台山公园。他们又坐车去市区喝了下午茶,在一间明亮温馨的猫咪咖啡馆里。咖啡馆的甜点很好吃,猫咪们很热情。狸花猫,三花猫,大白猫,很胖的狸花猫,小黑猫,大黄猫,短鼻子的胖猫,长尾巴的瘦猫,长长短短,各种各样,在他诺的裤腿上蹭来蹭去,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唤声。
苗婆婆坐在阳光里,膝盖上长满了猫。她的笑容好看极了。
他诺趁机挠了一把胖狸花的后脑勺,被对方恼火地回了一爪子。猫咪真好玩,他诺心道,也许我应该送给小老板一只猫?这样也许他一开心,马上就考虑我的计划也说不定呢。
如果我养了一只小猫咪,应该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呢?真令獭头疼。
没有猫的海獭先生认真地苦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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