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云天河,阴云密布,正是一场骤雨将至。
鸦魂踏入此地,入眼便见到了似已等候多时的剑之初。
“恩公。”
“唤吾前辈即可。”
“不可,”鸦魂道,“欠恩未还,不能忘记。”
“随你之意吧。”剑之初无意强求,只问道,“她让你带了什么话?”
鸦魂略愣了愣。
“是她叫你来的。她是不会服软的人,说吧,是哪里有了战事?”
“恩公,你既然知道她不会服软,如今她的情况,纵让她一让又如何?”
剑之初叹气。
“抱歉。”鸦魂也自觉失言,“是在下多言了。”
“无妨,你与啸日猋一样……”
一样什么,却不继续,剑之初反倒是看着水边泉石,怔怔出神。
“当时她就站在这个位置,那该是她第一次来苦境,”剑之初喃喃道,“她问我,问我肯不肯为她杀人……”
“恩公……”
“我没有回答她,我当时……答不上来……”
当初的天河水畔,女人杏面红腮,粉妆晶莹,眸中却难掩杀气。
她问道:“吾要你做什么,你都会做吗?若是吾要你杀人呢?”
抱歉,我……做不到……做不到为你……
杀人。
鸦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身负任务的好处就是,当你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总还有正事可做。
“无衣师尹勾结了末世盛传与邪尊道,有了布置,她让你去战云梦泽助她一臂之力。”
“战云梦泽……嗯。”
……………………
战云梦泽,晨间,雾气弥漫。
雾气多少有毒,然而雾中布置等待伏击之人皆有功底,些微毒性自然不惧。邪尊道除红流邪少留守,精锐尽出。末世圣传天尊领阵,旗下净是网罗的各路江湖浪客,人数上甚而占优。
两相对比,妖后冷眼观之,自有一番思量。
“母后。”
黑衣剑少复原之后首次出战,说妖后不担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黑衣剑少是黑衣剑少,又不能当成闺阁给养废了,担心也是无法。
“黑衣,”妖后示意,“一会自己小心。”
“银羽守在外围,确保退路。”
与末世圣传合作,防人之心不可无。
“嗯。很好。”
儿子总算有点开窍,妖后略感欣慰。
日渐升,雾气转淡。
雾中一灯如豆,焚香身影,紫衣宛然。
银盔白甲,倒提长戟,踏落叶而来。
“来了。”
或天长戟深陷落叶之中,划过地面,隐隐金铁之声。
焚香之人恍若毫无所觉。
白甲铿锵,竟不急躁,反像是猎物已入掌中的凶兽一般,缓缓绕着紫衣身影,踏步间,威势尽显。
没有言语,仇与仇,杀与杀,已不需言语。
圈子,总有绕完的时候。
白甲与紫衣相距已不过一臂。
紫衣身影骤然消失。
“动手。”
兵戎乍现,魔道现行风头最劲的两大势力联手,白甲将顿时深陷重围。
“戢武王,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白甲将一声不出,抢先冲入敌群,一击之下便破开了末世圣传的阵势。固然末世圣传教众多是散兵游勇,然其凶悍亦可见一斑。
号天穷挺刀接上,涤罪犀角威势无匹,白甲将见强冲不出,立时回头,长戟一晃掠过了妖后的弯刀,挡过了黑衣剑少的重剑,还顺势将邪尊道一名金发小将击飞。
“犽月!”
对手实力强劲,妖后凝眉应对,不敢大意。黑衣剑少替下负伤之人,护持侧翼,母子配合倒也默契。
几番刀戟交换,白甲将在邪尊道这边也没讨到便宜,已是让两方合围,困在原地。
“戢武王,你,准备好承受灭神之怒了吗?”
灭神在前,生机断绝,涤罪犀角挟魔气之威,舞动风云变色。
“神能掀涛。”
“妖刀烍。”
既为盟友,共同进退,妖后一般极式上手,夹击制敌。黑衣剑少却不上前,反略退一步,持剑压阵,防患未然。
江湖行老,黑衣与妖后俱是久战宿将,根基或与号天穷有所差距,沙场经验比之末世圣传却不知胜出多少。
白甲将腹背受敌,一时进退维谷,长戟轮转卸力,三把兵刃架在一处,火星交迸间,终是以一敌二力有不支。
一步退却,便落下风,顿时险象环生。涤罪犀角势大力沉,妖后刀法伶俐迅捷,白甲将一把长戟左支右拙,疲于招架,几难反击。
缠斗之中,包围渐成,无论末世盛传还是邪尊道兵马,皆向中央靠拢,堵死四面八方通路,定要让目标插翅难飞。
眼看包围渐紧,白甲将竟几无闪躲余地。
此时薄雾已散,却不见阳光,天际阴云密布,闷闷压顶,四野喊杀,刀声箭影,战云梦泽仿佛时光回溯,重回千年之前古战场。
合围已成,白甲将无处可逃。
邪尊刀缠字诀封死长戟,涤罪犀角正面强攻,避无可避,白甲将以拳接刀,半身护甲登时碎裂,刀风过处,银盔护面中分两半,露出……
露出漆黑的虚空。
这与灭神号天穷和邪尊道妖后缠斗许久的白甲将,竟然不是戢武王本人。
“嗯?”
号天穷直面空荡荡的头盔内里,一时怔愣。妖后位置稍偏,一时不曾看清,待到转过方向,一惊之下,直觉不妙,脱口而呼:“不好!快退!”
然而已经迟了。
白甲猛然爆裂,所及之处烧成一片火海。沼泽地本多水,可这火遇水不熄,着泥即燃,愣是把半水的沼泽地煮开了汤。更不用说末世盛传与邪尊道的兵士,为了合围,他们本就向中间聚拢,离得极近,最近的中间一圈,第一时间就已化作焦炭。
倒是号天穷赖犀角威能,硬扛下第一波冲击,全身而退。妖后虽见机得快,但要护住黑衣,根基亦是略逊,以火属妖刀抵挡焱能冲击,燎焦了发梢,躲得甚是狼狈。
“可恶!”
火海蔓延,妖后带领邪尊道众人谨慎后退。戢武王看来早有准备,一个人偶诱出埋伏,如今敌暗我明,优势已然交换。
埋伏别人变成被人埋伏,妖后不由萌生退意,可惜战事已开骑虎难下,一旁还有末世盛传虎视眈眈。方才合围,联军兵力混杂前进,这会儿片刻之间要分开都是困难。
另一边号天穷怒不可遏,挥舞涤罪犀角,浓重血气破开焱流。
“戢武王,你这藏头露尾之辈!”
回应他的,是第二波爆开的焱流。
地面火焰攒动,燃烧成环,由外向内一环环灼烧。白甲将出现时绕的那些圈子,竟不是白绕。
火圈分割了兵力,联军被切成了两块,圈外是原本战力不足是故落后压阵的普通兵士,圈内是为了围杀目标短兵相接排布的精英力量,火海相隔,不能兼顾。
末世盛传战力不齐,人数众多的普通教众,大多落后一步被拦在火圈之外,圈内竟多是邪尊道手下。尤其黑衣剑少,几乎寸步不离紧跟妖后。
“神能天风!”
“祅政之火!”
焱流散开片刻,旋即回复,妖火组成的火圈却丝毫未受影响。
“是阵法。”
“哼,破去便是。”
“如此简单直接的阵法,也是平生仅见。”
阵眼显而易见,就在火圈的最中心,白甲爆开的地方。一头异兽,半人半龙,踏着滚滚焱流,上半截人身曼声讥笑,下半截龙口吐出致命的邪炎。
那依稀身影,居然几分眼熟。
“那难道是……魔王子?哈,昔日枭皇论战,此子何其桀骜不驯,想不到竟沦落成了这付模样。”
“嗯……”
魔王子以蛾空邪火成名,戢武王能将之炼成傀儡,自然是不打算让他们简单破阵了。
“活着尚不足一哂,何况死后!”
涤罪犀角血气涌动,冤魂隐隐嘶吼,浓云掩蔽,一时白昼几如暗夜。遍地火光,焦烟阵阵,鬼哭龙吼,战云梦泽恍若炼狱。
无人得见,云层之上,此时,正有玄舸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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