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流村,混战将终。
蛾龙乍现,天地翻腾,剑气如雨,凤凰高歌,这宛如末日的焚天火焰,近乎烧尽了所有的痴狂恨怨,剑凰突破僵持,穿透邪龙,为这一场疯狂的游戏,划下句点。
“赤睛,我们输了,呵哈哈哈哈哈哈……”
魔王子嘻笑着沉入了火焰。视死如归通常形容人大义凛然,但用在他身上就真的只是字面意思,没有人能夺去凝渊什么,因为他什么都不要,也什么都不想要。他追逐虚无,追逐毁灭,追逐着所有不该去追逐的东西。
包括死亡。
一瞬间,剑之初会想,拥抱着凝渊一起沉下去的赤睛,心里面想的又是什么呢?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
下一瞬间,他和慕容情互相搀扶,感到了一种终于了结的空虚。
天亮了。
这一战竟拖得这样久么?
“他终于死了。”
“是啊,终于……”
“时间不多了……”
“嗯?你说什么?”
慕容情嘴角还有血迹,笑容却是说不出的轻松:“上回你失约,害得什刹月孤芳无赏,今日,就陪吾走这趟吧!”
“不先疗伤吗?”
“今日正是花期,”慕容情笑着说,“错过了,就再无了。”
什刹月,花有信。
满树繁花,香风熏人,欲醉。
“吾真的好久不曾来此了……”
“可惜此间无酒。”
“下一次来时,记得带上些醉太平。”
“哈,下一次,下一次……”
慕容情扶住花树。
“孔雀受我私心所害,若将来遇上她,请代吾照顾她,吾欠霓羽族的,太多太多了……”
“我们可以一起去找她。”
“还有未央,他与你都是吾最好的朋友,请你告知他,慕容情亏欠他一生,难以偿还,请他原谅……”
“为何你不自己向他说明?”
“先前吾还担心你与戢武王之事,如今看来,她倒不至于如何……若是……”
“慕容情,你今日怎么了?”
“怎么,吾与平日有何不同吗?”
“你平日里并不会说这些。”
平日里不说,是说不出口,今日不说,恐怕再无机会。剑之初,那个女人不是简单的人物;剑之初,那个女人并不像你对她的那样对你;剑之初,那个女人会把你卷入漩涡;剑之初,那个女人,不值得……
竟还是说不出口……
“剑之初,”慕容情能出口的只有,“早日离开这个江湖……”
下一刻,玄雷脱体而出。
“慕容情!”
随着气浪一道破体而出的,是无法止住的鲜血,慕容情七窍五官皆已见红,随着鲜血流出,身躯亦渐渐软倒,剑之初去探他的脉搏,竟是经脉俱毁,将亡之兆。
“这!这是……怎会?怎会!”
“这是……吾与天阎魔城的交易……没有必死的决心……怎能……”慕容情边咳边笑,被喉腔的血块堵得断断续续,“我不想……不想……再做负担……”
“我……我即刻带你前往魔城……”
“不要!不要……这是……我的选择,我甘愿……我的命,只属于我自己……”
“慕容情!慕容情!撑住……”
撑住之后呢?剑之初手忙脚乱地去擦那些血迹,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只弄得衣襟袖口满是脏污。
不要离开,不要这样离开,我欠你那么多,我要怎样……怎样才能还清?
“我很开心……有你在……陪我……看这……最后的花期……”
花期将尽。
“剑之初……以后……对自己好一点……你一定要……一定要……”
幸福。
没有说完的话语,随着突如其来的一指封穴,消失在风中。剑之初抬起头,繁花锦簇中辉映着雪白的铠甲,银色的王冠压住金色的发,比那晶莹的水晶还要晶莹的,是那湛蓝的眼眸。
恍如隔世。
“……辞……心……”
相顾,无言。
…………
乡间民居,篱笆小院。
鸦魂的武功不行,体力还是可以的,而且因为长期做的都是需要潜伏的职业,一向多才多艺。
“多亏了大哥哥你,不然我家这屋顶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修好,这下不用担心漏水啦!”
鸦魂:“嗯,我再去通通水渠。”
过日子,果然还是需要个能干活的男人。
“姐,考虑一下吧,”少年戳着姐姐咬耳朵,“真的不错诶!”
姐姐面色不变,手指一拧。
“哎呦我的耳朵!掉了掉了……”
“知道疼就好,再胡说八道,干脆拧掉了过年。”
“又不是猪耳朵……”
“嗯?”
“我知道错了啦!”
收拾完弟弟,青娘仍是温婉女子。
“这位壮士……”
“叫吾鸦魂便可。”
“鸦魂壮士,”青娘略有些腼腆,“与你一同的那位姑娘说有急事待办,已先离开了,临行前托我转告,你若有事寻她,可往九天之顶。”
“九天之顶……好,吾知道了,多谢姑娘。”
“不客气,另外……”
青娘面色犯难地掏出个花哨钱袋,不由分说塞给了鸦魂。
“这是那姑娘丢下的……壮士莫推,乡下人家待客原是本分,不过一碗热汤一餐粥饭,怎可收钱?何况壮士帮忙不少,青娘心中已是过意不去,这钱是万万不能收的。那姑娘高来高去,我这乡下女子追之不及,还请壮士收下日后交还。”
“这……不瞒姑娘,在下身无长物,与那人亦不过萍水相逢,若她不留下盘缠,吾反倒不知该如何答谢招待之情,这些钱那人既然给了姑娘,绝不会收回,还请姑娘收下吧。”
“壮士可是将青娘看轻了吗?”
“吾绝无此意!”
“我虽女子,亦有手脚,庄户人家纵然清苦,有客到来粗茶淡饭也还能招待一二,壮士与那位姑娘皆是远客,哪有让远客掏钱的道理?青娘不是这种人,这钱青娘绝不能收。”
“这……姑娘……”
“壮士不用再说。”
“好吧,如此我便收下,”鸦魂没奈何收起了那个花哨的钱包,“吾也该告辞了。”
“不多留一阵子吗?”
“吾已留得够久,先前杂念困扰,这一段平静的时光,倒让我想通了许多。”
鸦魂的心情,与刚刚离开九天之顶的时候已有不同。
“天下之大,我想到处走走看看,总有些我还能做的事情……”
“这样,那祝壮士一路顺风,什么时候路过此地,还请记得来村头坐坐。”
“一定。”
少年惋惜的挠着脑袋:“姐,就这么让他走啦?”
姐姐摇头叹气:“小弟,你想什么,姐姐怎会不知?不要想了。壮士是有志之人,不能勉强他留下来过家长里短的琐碎日子,他们这些人,都是刀枪箭雨经惯了,要做大事的。”
“大事,成家生仔也是大事啊,算了。”少年的注意力总是容易转移,很快就有了新目标,“听说隔壁村来了个道士,既会算命又懂得看风水,最擅长捉鬼驱邪,还会治病,姐姐你最近晚上咳嗽得厉害,找他来治病好嘛?最重要听说他还年纪不大,长得一表人才……”
“小文……”
“哎,姐啊……啊哎呦哎呦耳朵掉了掉了掉了……”
…………
什刹月,风吹花乱。
良久,戢武王率先偏过了头去:“你心绪烦乱,才会感觉迟钝,吾到了身边尚未发觉。”
“嗯。”剑之初低头,“你……”
“有人告诉我慕容情一定会来这里,我是受人之托……”
这两人,说话都不会好好看着对方的眼睛。
“慕容情……慕容情他……”
“啊……哦……对,要快些把他送去魔城……”
不是发呆的时候,再不快点,慕容情就死啦。
戢武王麻溜地把碎岛炮制祭品的法子用在了慕容情身上,先吊住一口气再说。
“送往魔城……他……”剑之初耳边仿佛响起慕容情那句“我的命只属于我自己。”
“托吾的人是愁未央。”
“啊!愁未央!”
“是啊,你也认识的,他也在魔城,把慕容情送去,总比眼睁睁看着他死强些,”戢武王从剑之初手里把人抱起,“你要一起来吗?”
“我……”
又是犹豫。
“你不来也好。虽说是由愁未央出面,魔城始终在背后运作,若他们有所企图,提出条件,你与慕容馆主情谊深厚天下皆知,我出面远比你有周旋的空间。”
“愁未央,慕容情,还有你,魔城竟也找上了你……”
“嗯,苦境确实不似四魌界,势力各种神秘,诡异多端。说起来,我倒是真想看看这魔城之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去。”剑之初说,“这一番幕后安排,针对得应该是我。”
“算了,你待着吧,我应付即可。”
“辞心……”
“九天之顶被妖后的人攻击,我不放心留在那里的女人们,你回去帮我看着点。”
“你又要支开我吗?”剑之初突然问道,“像上次一样,随口编一个谎言支开我吗?”
戢武王离开的步伐,有一瞬间的停顿。
“你是在怪我吗?”戢武王反问,“剑之初,我从没想过要骗你,从来没有。”
剑之初,我信你,你信我吗?
辞心,为什么,你总是自己背负?
花信风,风不失期,花不失期,可是看花的人呢?
初心初心,君已失心。
…………
天阎魔城,今日接到一份特殊的礼物。
“开门!收快递!”
一掌轰门,戢武王来得霸道。
“戢武王,收起你的戾气,将慕容情交吾吧,”魔城管家靡思陀不温不火,“吾主请你入城一叙。”
“哦,是吗?”戢武王扔麻袋似得把失去知觉的慕容馆主扔在地上,“魔城主事之人,他不来找吾,吾也是要找他的。”
魔城大殿上,魔中之主一会人中之王。
“戢武王,闻名异界的一方枭皇,久仰了。”
“你是谁?”
开场第一句,魔主身后侍立的寂灭邪罗便冷哼出声。
“哼什么?觉得你的主人跌了身份,还不赶紧替他报上名来?”
“戢武王!这里不是四魌界,莫以为你可以在魔主之前这般放肆!”
“哦,魔主,”戢武王轻浅一笑,顾盼间竟是媚眼如丝,“遣人试探,又借愁未央之口卖好,恩威并施,机关算尽,只为了在吾面前摆起架子来充大佬?”
“哈哈……”高座之上满缠绷带,浑身都掩藏在暗影里的魔主放声而笑,“戢武王快人快语。吾名他化阐提,是这座封印之城的主人。”
“封印之城?”
“许久之前,圣魔之间有一场大战,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麻烦长话短说。”
“……”
圣魔胜负的赌局,人心善恶的向背,戢武王其实一点也不关心。
“所以,你在收集人对魔的信仰吗?这又与吾何关?”
“人的心中永远有阴暗的一面,不断呼唤着魔。戢武王,你的心中也有魔念,不然,四魌界因何而毁?你又为何将慕容情送来?”
“吾将慕容情送来此处,难道不正合你之心意?没有你的默许,愁未央未必找得到吾。”
“愁未央的请托固然是一个方面,但慕容情终究违背了当初与魔城的约定,违约之人,吾又为何要花费心力救治他?”
“那是你的问题,何必问吾?”
“好,那吾换一个问法,为什么今日不是剑之初送他来此?”
“你想问什么?”戢武王嘿嘿冷笑,“莫在吾面前玩弄话术,论起用言语撩拨人心的本事,魔王子居首,无衣师尹居次,你最多排到第三。人心之中确实有魔,但人并无必要听从内心魔念。吾不让剑之初来此,是因为他一定无法让你救治慕容情,而他则会因慕容情的死责怪自己,终生抱憾,吾怎可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哦,这么说,你有自信能救得了慕容情?”
“吾说过,那是你的问题。”
“若吾提出要剑之初效力魔城,你能替他答应吗?”
戢武王面色一凝,忽然夸张的叹了一口气:“唉,你们魔是听不懂人话吗?”
“戢武王,魔主一直对你客气礼遇,你不要得寸进尺!”
“跟班的,你太吵了。”
寂灭邪罗待要再言,却被魔主挥手制止。
“不知戢武王言下何意?”
“要不要救慕容情,怎样救,能换到什么,这些都是你的问题,你根本不应该来问吾,”戢武王悉心地解释,“吾也不需要答应你任何条件,吾已如约将慕容情送至魔城,他死也好,活也罢,都与吾无关。”
“嗯?”
“慕容情死了,剑之初的确会伤心,但不是他出面拒绝你提出的条件,他心中就不会有多余的愧疚,吾自然会好好安慰他。”
“而天阎魔城玩弄阴谋在先,见死不救在后,少不得令人仇视,大不了他日后若要报仇,吾帮他就是。”
“哈,戢武王好算计,”魔主笑言道,“如此说来,若吾不救慕容情,便要平白树敌?”
“与吾无关,吾不在意。换言之,慕容情若活下来,你就算不把他留在魔城,吾也会找个地方扔下他,霓羽族也好,愁未央也好,总之不会再让他与剑之初有所接触,最好这两人终生能天各一方,永远再无交集。”
“你似乎并不想慕容情获救?”
“吾确实不想。”
“为什么?”
戢武王沉默了一瞬间。
什刹月,花信风,鹅黄衣衫的俊秀公子,布衣磊落的朗朗剑客。
“他们一起的画面,太美,吾不敢看。”
大殿之上一时冷场。
良久,魔主他化阐提也叹了一口气:“戢武王,你的魔念,竟比吾预想得还重。”
想太多了吧……
戢武王反问道:“你有老婆吗?”
“没。”
“有姐妹吗?”
“戢武王,”寂灭邪罗不乐意了,“吾主的家族与你何干?”
“吾在照顾你们的理解能力,”戢武王的语气充满疲惫,“如果你也娶了个从小暗恋你妹妹的老婆,你就一定不会觉得吾想得太多……”
贵……贵岛真乱……
“吾没有姐妹,但有个兄弟……”
不知为何,魔主的语气竟也染上了一丝疲惫。
“唉,总也不会听你的话……”
“还一直让人放心不下……”
相顾一眼,心有灵犀。
“你也不容易啊……”
异口同声……等等!这是哪门子的弟控/妹控见面会!
寂灭邪罗轻咳几声,唤道:“魔主……”
“闲言少叙,话归正题。”魔主他化阐提迅速端正了态度,“戢武王既然亲身来此,想必也并非对魔城全然无意,吾可以满足你的愿望,让慕容情不再成为你的困扰……”
“慕容情本就构不成吾之困扰,不过你说对了一点,吾确实并非对魔城全然无意。”
“哈,戢武王是想掌握谈话的节奏吗?那吾便不迂回了,吾可以让你在苦境大展雄图,开创第二个碎岛盛世。”
“只不过王树殿的长老要换你来当吗?”
“嗯?呵呵……”“呵呵哈哈哈……”
一人一魔,不约而同的放声大笑。
“吾初到苦境,确实势单力薄,急需外援,但吾亦不屑掩饰,吾一生任性,要吾戢武王全然听人差遣,绝无可能。”
“看来今日之会,注定无果了。”
“吾来,不已是魔主悉心安排之果么?今日纵然无果,未必不能种下他日之因。”
“不知戢武王欲种何因?”
“合作贵在双方,交易互通有无,魔主想要什么果,不妨试一试因缘。”
“因缘吗?魔城亦有很多选择,戢武王,给吾一个非你不可的理由。”
“没有。这世上没什么非谁不可的事情,少了谁世界都是一样运转,吾如此,魔城亦是如此。”
“戢武王这般观点,倒是与众不同。”魔主突然话锋一转,“听闻你与无衣师尹宿怨难解,是吗?”
“是啊。”
“若吾说吾亦有意招揽师尹,你又要如何看待?”
“哈,魔主这是在向吾问计吗?”戢武王笑道,“无衣师尹这个人,你只怕招揽不了。”
“哦?何以见得?”
“他这个人自视甚高,最擅用人之术,不是能安分为人臣属之人,四魌界只有一个弭界主敢利用他,还用得小心翼翼。魔主你制他不住,小心反咬一口。不过以他心性,对权位眷恋,对名声更眷恋,他不会选择魔城。”
“戢武王很了解师尹。”
“他也一样很了解吾。”
“那若吾以杀死无衣师尹的机会交换,戢武王愿意交换什么?”
“看情况。”
“戢武王果然小心翼翼,不肯留一丝把柄,看来今日到此已是极致,无法再深谈了。”
“足够了。”
“确实,足够了。”
“请。”
“请。”
魔城大殿,象罔之眼下,魔主静坐,仿若沉思。
寂灭邪罗上殿躬身:“魔主,已将戢武王送出城外。”
“剑之初那里,要继续下手吗?”
“不必操之过急,今日一谈,戢武王之个性昭然,既表露需求合作之意,又不肯受人掣肘,不愧是异境之中与无衣师尹相斗多年之人,只可惜,她遇到了剑之初……”
“一个心无善恶,只认利损;一个坚信正道,正己正人……哈,假以时日,这一对必成怨侣。”
“不急,不急,且观察吧。”
吾等得起,等这一对四魌界佳偶天成的传奇,因爱入魔。
爱,便是这样的情感,小弟你说是吗?你为了净无幻离开魔城,而如今,若要让她不至魂飞魄散,你还不是得回到魔城来,找寻让她复生的方法?
求之得之,求之舍之,天真的情感,终究,什么也改变不了。
何必执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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