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流村,混战。
天上四魌界双雄相斗,金光翻滚;地上前集境刺客单方受虐,尘土翻滚。红狐九尾步步进逼,鸦魂躲得狼狈万分,偏偏红狐只困不杀,猫逗耗子一般耍着他玩儿。
“不敢跟魔王子联手,只敢对付我,你倒是赶紧杀了我,加入那两人的战斗啊?”
“王子出手,何须多事,你想早死早超生,吾偏不让你如愿。哎哟……”
一块石头飞来,正中红狐后脑勺。
飞石力度不小,红狐九尾一阵眩晕,鸦魂见机不可失,手腕一翻,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柄匕首,闪电般扎进了红狐肚腹。一击得手,刺客就地一滚,只求迅速脱身,却仍是迟了一步。
红狐九尾负痛一击,直把鸦魂打得飞了出去。
“混蛋!我明明搜过……”
鸦魂呸出一口血,刺客怎么可能只藏一把武器?可惜力度不够,不然一下就该要她的命!
这边鸦魂拼死反扑扳回一成,那边戢武王却因分心旁骛落于下风,一时竟无还手之力。
“吾的心灵挚友,你真中毒了吗?还是说,你的功力退步了?这样虚弱的你,真是让吾怜爱非常啊!”
戢武王招架之余忙着扔飞石砸人,竟还有心思还口:“吾若中毒了,那你呢?”
“你带来的酒,吾其实一口也没饮。”魔王子十分诚恳地道歉,“对不起,吾做了假动作,骗了你。”
戢武王虚心接受,客气回复:“没关系,反正我也没真喝。”
两人嘴上一团和气,手上杀招迭起,眨眼间又是数番生死轮替。
赤睛一直冷眼旁观,窥见戢武王再次换位闪避,突兀化身为龙,一口龙火就直喷过去。正此时魔王子运劲出招,龙火汇合蛾空邪火,势若吞天灭地。
戢武王连变两种身法,竟是闪躲不开!只听一声惊呼……
“哇呀!”
火消烟散,红狐九尾惨立当中,满头冷汗。红狐身后,戢武王松开手掌,飞起一脚,把刚刚被迫帮她挡下一招的倒霉鬼踢得向前一栽,自己则顺势退开,和后边趴在地上的鸦魂站做一队。
娇媚的九尾狐狸哀哀惨呼,分外可怜。
“精彩!”魔王子赞道,“瞬间制住红狐替自己承受攻击,在攻击近身的一刹那放松钳制,生死交关下,她就算明知做了替死鬼,也不得不发挥最大潜力保命。更妙的是,你同时将自己的内力灌注进她的经脉,随她一起攻出伤敌。赤睛掐准时机与吾联手,你孤立无援,竟还能借他人的力,好友,你有进步。”
“客气。”
戢武王淡然颔首,不置可否。双方对峙,中间的红狐九尾哀鸣不绝。
“王子……王子……救吾……吾不想死……救……”
腹部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红狐紧捂的指缝里,渗出的是丝丝黑烟。
蛾空邪火。
魔王子似乎惊讶了一瞬间:“哎呀,好友,你的冰霜之气原来也能压制吾的蛾空邪火?”
“你现在才知道么?”
“吾有些舍不得杀你了,少了你这么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这世界还有什么趣味?”
“给你一个忠告,凝渊,”面对魔王子的挑衅,戢武王冷淡得近乎漠然,“若你真觉得活着无聊,就饮下那坛酒,那会让你发现人生的乐趣。”
“哦?人生的乐趣?自我折磨吗?”凝渊斜眼睨视半翻倒在一旁的酒坛,“这可是你的经验之谈?”
“信不信由你。而你,赤睛,吾也给你一个忠告,”戢武王转向赤红魔龙,“要么赶紧把这货办了,要么赶紧把他踹了,这么不上不下的耗着,简直不能好了!”
魔龙一脚把酒坛踩成了碎渣。
红狐这会儿已经不冒烟了,不只腹部的伤口,她七窍五官里都开始渗出青红的火苗。深知邪火厉害,绝望的红狐九尾用指甲划开了自己的喉咙,硕果仅存的最后一名四邪谛,尚未来得及断气,就化作了一根燃烧的火柱。
蛾空邪火,名不虚传。
红狐一死,仿佛信号一般,对峙双方同时极招上手。魔龙狂吼,霜雪与炎流交迸,冰火极端,望之骇然。
一招交汇,冰融火散,场中已不见了戢武王与鸦魂身影。
“哎呀,跑了,要追吗?”
魔龙一晃恢复人形,赤睛半侧过身子兴趣缺缺:“随你。”
“赤睛,她说的办了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那踹了呢?”
赤睛闭嘴,友情提供了魔王子一枚后脑勺。
“啧,无趣。”
远处,因着方才打斗躲起来的村民,有几人探出了脑袋。
“你们还在?”魔王子转移了兴趣,“为什么不趁着刚才的混乱逃走呢?”
“为什么不逃呢?因为不敢?还是觉得那个人能拯救你们,杀掉吾这个魔头?愚蠢!把自己的生命寄托他人的蠢物!”
村民们战战兢兢,这时才想起来要四散奔逃。
“晚了。”
邪火沿地烧了过去。
“习惯了被他人拯救,放弃了自己努力,到头来又只会怨怼天道不仁的东西!污秽又无用的垃圾,不需要留在这个世间。”
炎流村,炎流蔓延。
…………
清河流水,土路人家,寻常田野突然多出了两个人。
鸦魂晃晃晕乎乎的脑袋,问:“你还好吗?”
金发女子张口吐出一口黑血。
“你受伤了?是否严重?”
“不碍事,淤血而已。”女子抹去嘴角血迹,“你怎么样?”
鸦魂揉着额头答道:“吾无事。”
“没觉得头昏无力浑身发烫心猿意马?”
“……什么意思?”
“刚刚那酒你尝了一口。”
鸦魂一惊:“当真有毒?”
“没有。”
鸦魂松口气。
“只不过加了两包合欢散一包蒙汗药。”
鸦魂:“!!”
蒙……蒙汗药就算了,合欢散是几个意思!!
“蒙汗药不是问题,合欢散这个没有解药,不过也不难解。”戢武王抬头打量一下四周,“这荒郊野外的,你看你是去河里泡一下,还是到前边猪圈里解决问题?”
猪……圈!!
鸦魂毫不犹豫地跳了河,落水同时,“禽兽!”两字骂得铿锵有力。
“哎呀忘记了,我还加了一包软筋散……”
手脚酸软的前集境刺客已经吐起了泡泡开始往下沉。
“不好啦!有人落水啦!快救人哦!……”
路过的少年看见有人溺水,赶紧嚎了几嗓子,脱了衣服就跳下去救人,其英勇程度实在让始作俑者汗颜。
“唉,麦看我啦,我又不会游泳……”
可怜那少年不过十来岁,哪里托得动一个成年男人,维持在水面上不沉底已经不易,一大一小两个人眼见着随波逐流,直往下游漂。
刚刚少年那一声喊,惊动了附近的乡民,这会儿已有了几人围观,不过水宽河深,议论纷纷,一时倒是没人下水。
“小弟!小弟啊!”
一名青裙妇人闻讯赶来,看见河里的少年哭喊着便要往水里跳,被身边的人拉住了劝:“青娘麦冲动啊,你不会水,身子又不好,下水救不了人不说,反而添乱啊!”
“小弟!小弟怎么办啊?救人啊!求求你们,救救小弟!”
呼声凄凄,某罪魁祸首那颗所剩无几的良心,大概被这喊声动摇了那么一眯眯。
“哎,有绳子没有?”
岸边正七嘴八舌,这一声问有若蚊鸣,当然无人理会。
于是乎,清风吹过……
“咦?”“欸?”“哎呀?”“干!我裤带呢?”
惊呼四起中,倩影追上水流,长绳如龙,缠住落水之人,一发力,鸦魂便如起钩出水的鱼儿一般,沿着一条抛物弧线摔在了岸边。
湿淋淋地“啪叽”一声,听着都觉得牙酸。
难得鸦魂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愣是抓住了那少年没撒手,竟还记得把他护在胸前。这么狠狠一摔,少年咳嗽几声吐几口水出来,转眼活蹦乱跳,可怜前集境刺客倒是当真筋酸骨软,爬不起来了。
周围提着裤子的乡民们,陆续发现了自己的裤带。
“靠!说一声去田里拿绳子会死哦!干啥扯人裤带?还扯这么多条!”
感情那拉人上岸的绳子,就是用他们的裤带子接的。
“不就几条裤带?大男人这么小气!不扯你们的,难道扯小媳妇的不成?”
“这娘们说话真呛嘞!”“怪道把汉子气得投河。”“投什么河!娘们欠教训还不打,翻天啊?”“你没看她拉人那手,明显是会功夫的,一定是打不过……”“娶个悍婆娘,作孽哦……”
只是闭着眼睛其实根本没昏的鸦魂:“……”
“居然当着我面嚼舌根,”女人把绳子一扔,卷袖子就要揍人,“你们当我死的啊!”
提着裤子的人们立马做鸟兽散。开玩笑,跟娘们打多失面子啊,就算要定孤枝,也得先把裤子系上!
先前的青裙妇人倒是带着少年来道谢:“多谢姑娘救了小弟!”
脸皮再厚也该有个限度吧?
“好说好说,吾不会水,你更该感谢地上这位。”
某人的脸皮显然厚得没有限度……
“这位先生浑身湿透,寒舍离此不远,若不嫌弃,不如去舍下略做休息,烘烤衣衫,也好让我备些热汤略表谢意。”
“如此就打扰了。”
“客气,呃,这位先生……”
“不劳费心,吾略躺一会儿就好。”
“我……我去请人帮忙……”
湿淋淋的不好扛,两个指头拎起来倒是正好。
“没事没事,我提着就好,麻烦带路。”
被提着衣领拎起来的鸦魂:“……”
“呃……好吧……请随我来……”
…………
炎流村。尸横遍野。
一身鲜红的王子,立在尚未完成的雕像顶端,俯瞰遍地朝拜般的尸骸。
支离破碎的死者,支离破碎的雕像,一如置他们于死地的,支离破碎的神明。
“真安静,赤睛,这破灭后的世界,”空虚的神明独自低语,“多么美啊……”
“恶魔!”
回应他的不是赤睛,是从天而降的两个人。
“你们让吾久等了,仇恨的代言人,你……是哪个村的村长来着?”
赤睛叹气提醒:“万年春。”
“万年村长,太不民主了。”
“你能逞口舌之快的时间,也只剩下现在了。”
比起难抑兴奋的凝渊,剑客更显得安静。
“魔王子。”
“啊,剑之初,你看,多么美丽的景象啊!这瑰丽的场景,全都是为你准备,只有这浸染遍鲜血的大地,才配得上你吾对决啊。如何?美吗?觉得感动觉得兴奋吗?复仇者们,这就是报复的快感啊!”
“我来杀你,只为阻止天下被你所害。”
“收起你的自欺欺人吧,这天下,什么时候少了祸害?吾知晓你是这种人,看到别人死就心生哀怜、感同身受,你根本不认识他们,你的哀痛不过是为了良好的自我感觉,其实,没有你除害也不会怎样……”
“自欺欺人也好,自我感觉也罢,只要能除去你,避免更多的牺牲。”
“你们以为能夺走吾什么?生命?呵!这世上哪有永恒,哪有不灭的事物呢?”
“我不想夺走你什么,但我不想再让你夺走什么。”
“吾又夺走了你什么呢?吾一心一意,为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让你认清自己,认清这世界的本质。可是,你是怎样回报吾的?”
“……”
“啊,这样的你,竟会得到她的青睐。她那样的人,竟会看上这样的你。这,就是所谓的孽缘吗?咯咯……呵呵……哈哈哈……”
魔神放声大笑。
“吾与她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剑客默凝剑气,“你,准备好一战了吗?”
“来吧,来战!为这荒谬的世间,兴起吾一秒钟的欢愉!”
“你的死亡,才会带给你永远的欢愉!”
凤凰扬翼,剑指清光,魔龙冲天而起,炙火燎原。这惊天动地的一战,这善恶宿命的对决。
天空为之赤红,大地为之开裂,早已沉眠的火山,为之爆发,汹涌的岩浆,黑红的火焰,足以吞没一切。
万物,尽灭。
…………
登道岸,天道明火重塑。
新火换旧火,新人,亦见旧人。
“无幻……”
不同于魔城使者拙劣的虚影,玉笛仙风净无幻,即使仅余一缕魂魄,仍是那般恬和。
如明玉,如珠光,如同许久许久之前那惊鸿一瞥的初见。
“断灭……”
“原来……原来你一直在我身边……”
生死契阔,爱情,不过这般。
天魇魔城,象罔之眼下,魔主他化阐提兀自感叹:“百年一瞬,一瞬百年,可知为兄有多思念你吗,吾亲爱的小弟。”
“断灭阐提。”
圣魔交战,圣魔赌局。善与恶,不会有任何一方真正获得胜利。圣魔永远不能共存,同样,也永远无法完全消灭对方。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战争。
“小弟,人类的生活,终究不适合魔,玩够了,就该回来,魔有魔的道路与宿命,兄长始终,都希望你回来啊……”
象罔之眼中是简陋的乡间民居,屋外挂着几件湿透的衣裳,屋内,青娘正从锅里舀出两碗滚热的姜汤。
“姐姐啊,你觉得那个大哥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趁热赶紧喝了,发发汗,别受寒。”
“哦。”少年吹吹姜汤,“姐啊,我看他不错诶!你看他明明自己都没力气了,还记得要把我一起带上岸。”
“你小子,又琢磨什么歪心思了?”
“哎,不是歪心思啊!姐姐你难道真打算守望门寡守一辈子?那个姐夫我面都没见过,碰到好的,好歹考虑一下嘛……”
“找打!”
口没遮拦的少年,不负所望的挨了个爆栗子。
青娘的面容羞涩中带着一丝恼意,既不似明玉也不似珠光,恬和平淡,仿佛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但是那张脸,本身就是特殊的。
那是登道岸掌教,玉笛仙风净无幻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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