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宅佛狱,密林深处,贪邪扶木靠着地脉热力复苏,再次生长得欣欣向荣,四处延伸的藤蔓,为佛狱的再绿化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曾经的碎岛贵族,如今却为了敌对的佛狱象征辛苦卖力,衡岛元别冒着被藤蔓捆成麻花的风险浇完了水,擦着累出的一脑门儿汗,想要感慨,又说不上来到底该感慨哪一点。
也许,上天给他这样的经历,就是要证明世事无常吧。
林木深处,枝叶摇动,似有呜咽传来。衡岛元别闻声皱起了眉头,托了戢武王和魔王子的福,佛狱可说是十室十空,渺无人迹,贪邪扶木重生之地乃是佛狱核心,离狱火已近,怎地还有人声?
难道扶木出了异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答应了替两位行动不便的前辈照料扶木,自然要勘个究竟。青年拨林穿叶,渐行深入,人声渐闻渐清。
哀婉的女声低叹着:“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楼上……唉……那个愁……”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衡岛元别四顾无果,索性高声喝问:“是谁?什么人藏头露尾?”
一句之后,万籁俱寂,连树叶都不再震动。
衡岛元别掌上凝力,全神戒备,冷不防……
一大团藤蔓从头顶上砸下来,瞬间把青年埋成了万绿丛中一点红,那十足的力道,不仅把人砸趴,还足足把地皮砸下去三寸,活活砸出了一个凹坑。
“哎呀,抱歉抱歉,还没适应,力度没掌握好,”头顶的声音笑得只让人觉得欠揍,“仔细看看,啊哈,竟然是熟人嘛!这算是他乡遇故知?”
藤蔓层层中露出绝美的少女,玉肌雪肤,只缠了细细的青藤蔽体,腰身以下尽数没入扶木枝干中,诡异而妖娆。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女萝山鬼,软语相邀。美人开口第一句就是:“脱吧。”
“什么!!”
“脱衣服啊?没看见姐正光着呢么?”
“!!!”
某人极不客气的自己动手,元别公子挣扎未果,不得不赤膊上阵,上衣尽数交公。
“男人脱衣服给女人穿,天经地义!”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青年震惊的目光里,山鬼美人的脸,正是那个心心念念,最令人憎恨不已的对象。
“禳命女?不,你是……戢武王!”
的确是他乡遇故知,可惜,是仇敌。
…………
高高的树枝上,某人假冒了“心太软”的调子,唱得哀怨:“我就是真倒霉,真倒霉,为什么运气就这么背?只是偶尔偷渡,居然给弄条蛇尾,难道扶木其实跟女娲是一队?”
魔音穿脑中,枫岫主人淡定地摇着扇子,一如既往扮演着一个尽职的神棍,只是扶在他身边的人不停地抖得跟抽风似的,多少让他的扮相有那么一丝破功。
凯旋侯自从哑了嗓子,一向悄没声息连嘴都懒得张,这会儿捧着肚子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也不管咧得老大的嘴里发出的杂音,难听得活像公鸭子在打嗝儿。
“好友,这么好笑么?”
凯旋侯边笑边喘,手指划拉了几下,愣是没能写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衡岛元别抱着一堆前佛狱王女的旧衣服,整个人都给映成一片粉红色。青年顶着一张跟这鲜艳颜色完全不搭的愤恨脸,咬牙切齿地道:“该!这妖孽也有今天,老天有眼!”
枫岫主人扶额:“戢武王,想不到你这么不受欢迎啊……”
“太过优秀的人总是会遭人记恨,”戢武王大度地表示宽容,“吾可以理解。”
(所谓不拉仇恨的T,不是好T。)
“哈,还能这般轻松谈笑,果真不愧是戢武王,心志之坚,非常人可及。”
“先生过奖,我这个人的优点就是比较乐天。”只剩半个人身的少女操纵着腰身以下的扶木枝干,降低了一些高度,“其实我能这么轻松,最主要还是因为,吾对先生充满了信心。”
“吾已是残废之人,戢武王的信心,不觉盲目吗?”
“先生你残而不废,一定有办法助吾摆脱此刻困境,不是吗?”
只是跟扶木融到一起去了而已,以祭司的手段是不难分开。枫岫主人刚要点头,冷不防凯旋侯一脚踹在他小腿上,疼得他“嘶”的一声,身子一歪,差点摔倒。
罪魁祸首的黑樱花,毫无愧疚的把歪出去的人拽正了,熟练的拉起手来写写画画,其运指如飞下手如风的速度,令人叹为观止。
“好友,我知道了,你可以停下来了,再写,我的手心都要起火咯。”枫岫主人尴尬地咳嗽,“是这样,关于上次的提议,有几处细节尚不明朗,不知道可不可以请戢武王为吾等解答一下?”
“先生不认为应该先解决吾目前的状况吗?”
凯旋侯松开枫岫的手,开始捋袖子。
“还是先请戢武王解除吾等的疑问为好。咦?好友?好友你人呢?你打算做什么?麦冲动啊!拂樱?!拂樱!”
衡岛元别踏前几步,凉凉地道:“先生别担心,侯还什么都没有做。而且侯什么都不必做,吾会先教训这个狂徒!”
贪邪扶木枝条一甩,把衡岛元别撵退了一丈:“小孩子闪边去。”
(作为比戢武王年龄还大的小孩子,衡岛元别表示压力山大。)
相对而言,戢武王对曾经的佛狱三公之一,倒是比对同胞客气的多:“既然侯这样在意,先照顾你们的需要也无妨。两位有何疑问,吾当知无不言。”
有关术法的细节问题,总是繁琐又枯燥,这些枯燥的术法,戢武王本身懂得并不多,她在这方面没有天分,也谈不上兴趣,想法更是偏向荒腔走板一类,这一点从她每次一用到术法就总要出点状况也可以看出来。用枫岫主人的话来说,“这样也敢使用术法,当真勇悍”。
楔子好歹是个文化人,“傻大胆儿”“不知死活”这种不文明的言辞,是不会出口的。
戢武王唯一能拿出来见人的,也只有邪天御武那点子记忆而已。可惜邪天御武是力量型的领袖,野兽派的boss掌控术法都是天生就会的,供人借鉴学习,就比较困难。
这就注定了他们的讨论过程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好在枫岫主人和拂樱斋主都是学术型的人物,知识面广基础扎实,技术性的问题难不倒他们。其实在确定了方法细节之后,他们关心的就只有一件事而已。
“阵成同时,天源流向必变,幸而悦神圣主已逝,此点应无困难,但是转动这般范围巨大的阵法,所需能量绝非吾等能提供,除非,戢武王你愿将毕生功力投注其中……”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且不说吾后有追兵前有寇仇,绝不能武功尽失,便是吾愿意牺牲,怕是吾的功力也未必合用。毕竟,阵法是以扶木带动狱火,狱火炙热,而吾之功体,属性偏寒。”
地上多了一排字:“说方法。”
“侯真是性急,”戢武王笑道,“吾自然有所准备,不过此刻吾无法出示,老实说吾变成现在这样,应也与此有关。”
“嗯?这样说来,这替代品该是与贪邪扶木有极好的相容性,不知戢武王准备了什么?”
“昔年邪天御武陨落苦境,残存的血魄精元。”
枫岫主人沉吟:“邪天御武陨落多年,精元还能剩下多少?”
“本来应该所剩无几,不过貌似有人一直用异法温养了千年之久,所以效果应该值得期待。”
凯旋侯手指一挥,地上龙飞凤舞四个字足有斗大:“眼见为实。”
戢武王瞄了瞄地上的字,淡然回道:“吾现今状态,无法提出证明。吾将之封在身体之内,借相克的元功压制保存,也正因此才与扶木意外共鸣,以致于过境之时不幸融于扶木之中。眼下吾无法将其取出,只好等两位设法,让吾先恢复原状。”
凯旋侯捏紧了拳头,踏了两步,终究没再写字。
枫岫主人摇着扇子:“如此这般,若是吾等不能解王的疑难,又该如何呢?”
“那吾会很惨,”戢武王郑重道,“而先生与侯,也会失去难得的机会,以两位现状看来,大概……”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戢武王大可说得直接。”
“这样对大家都没好处的事情,相信先生会有自己的选择。”
哈,选择……
立身不败之地,行不得不为之谋,她的风格,经年未变。
“戢武王顾事之精,犹胜往昔啊。”
“吾信任先生,也信任侯。只是吾孤身女子,立足于世,小心眼多些,总是情有可原。”
“王之顾虑,吾可理解,何至责怪于王呢?这场交易,已是吾方占了便宜,举手之劳,相信好友不会吝啬。”枫岫主人朝凯旋侯伸出一只手:“好友?”
凯旋侯瞪了拿着扇子装高人的家伙半晌,不甘心地在那只伸出的手上拍了一下,转身便走。
枫岫主人松了一口气:“好友答应了,接下来,元别……”
“什么意思?”
“吾现在的状态,施法至少需要两人辅助,元别公子,还请你仗义相助。”
衡岛元别声音干涩:“先生要我作为辅助,帮助先生,施法……救她!?”
“请你帮忙。”
衡岛元别一点点磨牙。
“好!我帮!”青年把一堆衣服砸向了戢武王巧笑倩兮的脸,“把我的衣服还来!”
戢武王拿下头上粉红色的衣物,嘟起嘴抱怨:“小气……”
虽然目不能视,枫岫主人还是体贴地换了个方向,一边在心中慨叹,女人,唉,从天而降的女人,那就是麻烦。
…………
同样的腹诽感慨,此刻想必一样浮现在了上天界御龙刀皇的脑海里。
天源祭司从晕迷中醒来,盛装打扮,大礼参拜龙皇。
“湘灵姑娘,何故如此?”碧眼银戎赶紧扶起娇弱的女子,“有何需要,直言吩咐便是,这般郑重,银戎心中如何能安?”
“龙皇,禳命无能,禳命有愧。”
“嗯?这又是从何说起?”
“弭界主妄用谛命之钥,私盗天源,禳命无能阻止,反受其伤,实深负龙皇所托,惭愧无地。”
“果然是弭界主吗?湘灵姑娘不必自责,弭界主纵横四魌界多年,自有其手段,姑娘还是静心先养好伤体为要。”
“多谢龙皇关怀,吾之伤势已不要紧。”湘灵一脸沉肃,“吾此来,是有事相求龙皇。”
“姑娘请讲,银戎必尽力而为。”
“古语有云,胜负兵家常事,禳命厚颜,欲再战弭界主,讨回败局,请龙皇助吾一臂之力。”
“姑娘……”碧眼银戎略做踌躇,随即应道,“好。弭界主私窥天源,其心叵测,吾既为龙皇,危害四魌界之因源,自然不可纵放。只是此人城府深沉,修为亦不逊于四魌三杰,不知姑娘打算如何应对,又需吾怎样相助?”
“吾为祭司,自是术法相斗,烦请龙皇在天阙四周排布防御,抵挡慈光之塔可能的暗手攻势。”
“这个自然。”
“还要麻烦龙皇,去一趟慈光之塔。”
“好。不知姑娘要吾去做什么?”
“吾若成功,可将弭界主的灵识困住一段时间,请龙皇把握机会,毁去他的肉身。”
“……姑娘的意思是……”
“拜托龙皇,伺机刺杀弭界主。”
碧眼银戎像是突然认不出眼前的女子,盯着那绝美的面庞,久久不能言语。
湘灵一脸平静,仍是低眉顺目的婉约模样,仿佛没有丝毫的改变。本来,碎岛王女来天城做客也没有几日,哪里会有多少改变。
碧眼银戎叹了一口气。
“既是祭司所请,银戎当竭力完成。”
…………
挥退天城的刀龙侍者,寒烟翠替湘灵卸去沉重的祭司盛装。
“湘灵,想不到你竟去要求龙皇这样的事情……”
“翠姐姐觉得意外吗?”
寒烟翠苦笑:“我们此刻寄人篱下,龙皇毕竟是一界之主……”
“他会做,”湘灵抵着寒烟翠的额头,极轻声的说,“正因为他是一界之主,所以一定会做,只要他不想让弭界主当天源祭司,让慈光之塔从此压到他的头上,他就一定会应吾所请。”
“翠姐姐,你说得对,你我寄人篱下,飘萍柳絮,毫无根底,弭界主坐拥慈光,相比之下,当然是我们更易操控,龙皇岂不知该如何选择?”
“湘灵,你变了。”寒烟翠叹息,“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好或不好都无关系,我只知,”湘灵吸了一口气,“弭界主,我絕不会放过他。”
“你有把握吗?”
“无。”
“湘灵……”
“我的灵力偏向治愈,困杀灵识非吾所长,所以,翠姐姐,你肯帮我吗?”
“你在问什么啊,都喊我姐姐了,还说什么帮不帮?”寒烟翠的语调充满宠溺,“我有哪一回没跟你一起?只是,困杀?”
“龙皇难免尚存观望,形势逼迫之下,投靠弭界主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我不仅要胜,还要胜的彻底!”
湘灵搂着寒烟翠的脖子,埋首在她耳边:“吾要与姐姐一起,诛杀弭界主的灵识,让他死成一具空壳子!”
丽人交颈,耳鬓厮磨,谁知在这香艳的景致之下,对话竟是如此血腥。娇花弱柳终于有了凌云之意,可凌云之物,还是那原本的媚颜之花吗?
这究竟是幸,抑或不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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