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戢武可以无视符应女“不要动武小心牵动伤处”的医嘱,把或天戟舞得呼呼乱响的时候,悠闲的太平日子也过到了头。

    咒世主动用血魉之羽相召一会,以禳命女为胁,要求联姻杀戮碎岛。

    寒烟翠出嫁,禳命女陪嫁,简直就是买大的,送小的,买一送一,打折团购聚划算!就不知道佛狱王女和碎岛王女,哪一个才算是赠品添头。

    戢武是很想当场答应下来的。妹妹回家,还拐带个人质送上门,不要白不要,妹媳有了老婆也有了,怎么算都是赚。

    至于结盟,四魌界这个大环境,盟约订了毁毁了订,比草纸还不值钱,不必在意那些细节。

    本来么,你强买强卖嫁个女儿,就想让多年的对头替你去打仗?哪有那么容易!用这么强硬的姿态提出那么吃力不讨好的条件,戢武都想问问咒世主是不是有点发烧。光头仔啊,听说过“赔了夫人又折兵”么?你说你都不看三国你当什么王啊!

    但是咒世主显然没有发烧,还是真的要嫁女儿。因着与佛狱联姻结盟一事,碎岛朝堂上展开了戢武前所未见的激烈辩论,即使戢武拿出强硬态度拍板定案,反对的声浪仍旧是一波又一波,简直就像在滚油锅里浇上了一瓢水,不是一般的热闹。

    说到底,不过传统两字而已。

    传统,指历史沿传而来的思想、道德、风俗、艺术、制度、习惯等等,一个时代确凿无疑的观念,有时候是下一个时代的难题。

    戢武面临的,就是这样的难题。

    “王树殿不可能同意。”

    “双面围杀,他们不能不同意。”

    “王啊,你在玩火!”

    “富贵险中求。与其留质王女于人,不如让佛狱留质于我。”戢武递了一杯茶给说教一下午口干舌燥的摄论太宫,“帮我。”

    “你可曾想过,咒世主有几分诚意?”

    “无妨,我也没多少真心。”

    “王……你……知道王后的意思吗?为了接回王女,你……岂知会有什么后果?”

    “相信我,太宫,要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真正知道吗?”

    戢武伸手去揉面前人两道深深皱起的眉峰:“不用担心,不过一个女人,哪能掀出什么风浪来,当我身边这么多人都是死的么?这些小事我处理得了。”

    “呵,”棘岛玄觉的笑容,苦得能挤出水来,“牵扯上了王,哪一件是小事……唉……”

    费尽口舌功夫,终究结了亲。

    有句话玄觉没说错,牵扯上戢武王,当然哪一件都不是小事。整理王后殿,打扫湘月居,王后的礼制权限位份什么的全得现定。寒烟翠十分有幸,碎岛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有了“王后”这么个官职,自然一切从零开始,其中各种引经据典拌嘴扯皮,不必絮言。只说戢武特地把王后殿安排在湘月居隔壁,热情满满地指挥布置新房,却大笔一挥,把三书六礼问名纳吉什么的全部“一切从简”,便可想而知“王后”一词在碎岛后宫中的定位。

    聘则为妻奔为妾。娶老婆么,自来的是福。

    这样想想,咒世主的女儿其实嫁得也挺憋屈。听着锣鼓喧天的喜乐,棘岛玄觉只想叹气。

    “王大喜的日子,太宫你怎么还是一张苦瓜脸?来喝酒喝酒。”什岛广诛拎着酒壶过来满上,“看开一点,听说佛狱的公主是个美人胚子,又与王女自幼相熟,就算是政治联姻,洞房花烛的时候,王未必不会满意。”

    衡岛元别过来挡酒:“王自己同意的亲事,满不满意,轮不到我们操心。”

    伐命太丞大概是喝高了,有点糊涂,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责怪这个“挂名伴食的小白脸”不敬,还一把搂上了元别少年的肩膀:“那是,王的身边,哪里少得了漂亮姑娘,不满意随时可以换么,哈哈哈……可惜王喜欢青春少女,年纪大点的就看不上,怎么样,想不想养个女儿试试,看能不能抓住王的心?”

    伴食尚论琢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太丞这是认错了人,把他当成太宫调侃了。元别用力推拒着凑上来的那张酒气扑鼻的老脸:“太丞大人您喝醉了。”

    “我没醉!再喝三斤也不会醉!”什岛广诛说话时舌头有一点大,却还是贴着元别的耳朵嘀咕,“喂,你讲,你最近是咋回事?自从上次王闭关了你就不太对劲。原本你那张脸就不讨喜,现在更是整天好像报丧!那些没下巴的家伙尽胡咧咧,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你棘岛玄觉什么奏性,能趴着勾引王?王趴着勾引你只怕你还看不上!怎么可能暗恋……哎呦,罪过罪过,我可没说王坏话。”

    说着居然还十分形象的转头看了看。元别很想提醒他,太宫就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听着呢,以重耳的耳力,哪怕他是只蚊子,那哼哼声也不会给听漏了一丝半点。

    可惜,醉鬼的耳朵,早就和醉鬼的眼神一样,完全被酒精浸透了。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着把妹妹嫁给王?嘿嘿……我就知道,王一说要娶王后你脸色都不对了。你说我咋没有长得好看的姐姐妹妹呢?投王所好,还有什么招数比这个更好?哈哈哈,可惜现在晚了。诶,不过搞不好还可以抢救一下,反正有了王后,再封几个妃子也不是不可能,就是你妹妹配我还行,送给王就嫌老了点,趁现在赶紧生个女儿出来,还来得及……呃……”

    摄论太宫收回敲在什岛广诛后颈上的手,淡定说道:“来人,太丞大人醉了,扶他回去。”

    “太宫……”

    元别看到上司的脸色,突然就发不出声了。

    什岛广诛酒后真言,太宫的脸色确实阴沉得很,就算被人挖肉凌迟,也未必能让他露出这般难受的样子。

    即使那表情的差别如此细微,如果不是对他熟悉到一定程度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衡岛元别正是最熟悉他的人,之一。

    “我累了,”温和的文臣以一贯的平静态度回应下属,“回去吧。”

    回去吧。

    洞房花烛,是王的战场,我,无法代替她。

    我,无法代替她。

    …………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佛狱尚黑,寒烟翠一袭黑衣,蒙着黑纱的盖头坐在红彤彤的新房里,刺眼的很,别有一种肃穆哀伤的气质。

    黑色,在苦境,是居丧的颜色。

    寒烟翠的心情,依稀也似居丧。

    一身吉服的碎岛王不沾一丝酒气,清醒无比地进了洞房,看也没看桌上备着的喜烛喜秤交杯酒,直接牵起了湘灵的手,只说了一句话:“抱歉,王妹借我吧。”

    身不由己被拉出门的湘灵回了个“安心别怕”的眼神给她,呵,这傻孩子,我有什么好怕的。

    自嫁入杀戮碎岛的那一刻起,我便当做自己已经死了,如今不过是进了一座贴满大红喜字的坟墓罢了,横竖都是冷清的,又有什么不安心。

    杀戮碎岛的救赎,身为四魌界为数不多的枭雄人物,有一两件特殊爱好实属寻常。事实上,比起焚香取道的无衣师尹,戢武王的嗜好更容易被广大普通群众理解和接受。

    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戢武王,性别男,爱好女。

    很普通的爱好不是?十个男人里有这爱好的只怕占了九成九,所谓特殊之处,不过是他尤其喜爱尚未长成的少女而已。

    (萝莉控!)

    这一点四魌界差不多无人不知,他也从未试图遮掩他的口味。好在他有足够的理智把爱好控制在消遣的范畴内,所以戢武王的称号还是圣王,不是荒淫昏君,尽管这个神圣的王后院里未成年人多了些。

    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很难说是幸或不幸,若他真留下来洞房,寒烟翠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他不会伤害湘灵,他是个好哥哥,这一点上他比魔王子强,甚至比咒世主还强些。

    至少他不会强迫湘灵嫁给不喜欢的人。

    碎岛的亲情教育,显然比佛狱成功得多。

    掀起被子,把撒了满床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收拾起来堆在桌上,寒烟翠斜靠在床头,心情无比平静。

    湘灵,我等你回来。

    …………

    湘月居。

    戢武用针尖挑起黑色的虫卵,放到烛火上烧干净,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多了一重小心。虽说这蛊虫不像咒世主的手笔,沾上了确实也是麻烦,生之卷配合禳命之术,倒是个医伤祛毒的好手段。”

    “王……”

    “叫王兄,”戢武指指身上的男装,“看好了,别叫错。今晚我陪你睡。”

    “翠姐姐……她……”

    “你知道的,不可能不是吗?”

    “王……兄……”湘灵的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

    “好了好了,回来就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都是我的错!王兄要牺牲,翠姐姐要牺牲,连他都……佛狱王对我说,追逐的过程就是舍弃,我……我是不是不该去追逐?如果我不曾去苦境,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是不是枫岫……就不会……就不会……”

    少女哭得如此悲伤,与曾经的哭泣截然不同。觉得自己可怜而哭的泪水,本就与真正的悲伤不同。

    “傻妹妹,咒世主懂得什么追逐?他那些鬼话听过就该赶快忘记才是。”戢武把妹妹拥在怀里擦眼泪,“追逐是让人成长的动机,人有执着才能活着。不是每个追求都会有好结果,世情天道如此,不可强求。可这并不意味着人不该追求幸福,人人都有努力追逐自己所愿的权利。我知道你现在难受,哭吧,我在。”

    “姐姐……呜呜呜……”

    “若想说,便说吧,我听着。”

    “姐姐,若是你,你会怎样做?”

    …………

    若是我,我会怎样做?

    “傻妹妹,不用自责,你做得已不差了,若是我武功全失,未必能做得比你更好。”

    “可是……好多人……因我不幸……南风,枫岫,翠姐姐,要是没有遇到我……枫岫……我救不了他……他……”

    “你救不了他,他也不想被你救。”

    “……啊……”

    “他用天外之石毁了莫罕走廊,害佛狱与死国多年共谋毁于一旦,咒世主是一定要他死。”戢武习惯性地眯眼算计,“若要救他的命,只能从利益下手,强调他曾为天城祭者之徒的身份,他会的术法,对佛狱有大用。”

    “他怎么可能帮佛狱!”

    “所以,需要你动之以情,逼他求生。不过那样一来,他只怕会终生被佛狱控制,咒世主也绝不会对你这般客气,只下一只小小蛊虫。”

    “这样……这样……他的心性……他岂不是会生不如死!”

    “这便是你的选择了,是要拼命让他活得生不如死,还是伤心地看着他去死。”

    这本是个不可能存在的伪命题,戢武却任由妹妹暂抑悲伤,凝神苦思。

    “……王姐,若是你爱的人,你会怎样选?”

    “我?我不知道。不到事到临头之时,人无法确定会做出何种选择。”戢武望着帐顶,“或许,我宁肯他生不如死,也要活着才好。”

    “可我……我却宁愿他少受些痛苦……我……我不愿他毕生的心愿毁去……我……”

    “你没有错,你的选择没有错。”

    爱情里,有什么对错?

    戢武叹着气搂住了眼前的女子,曾几何时,妹妹已再不复往日那般年少天真。她的眉眼里,何时刻下了这般浓重的风霜呢?

    成长,有时未必是好事。

    “王姐,你有爱过什么人吗?”

    “我才想问你,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也说不清。既开心,又难受,既想有他在身边,又希望他尽展抱负,希望他活着,又不愿他多受痛楚,又酸又痛,又甜又苦,心头便像有无数的蚂蚁咬着,便是这般仍想在一起,我想与他在一起……”

    “唉……别说了……”

    “我不想离开他,真的不想,我好希望我像王姐刚才讲得那样做了,又好怕我真的那样做……我不顾一切地追着他去苦境……我不后悔,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追去……可我好希望我没去……我好希望我没去拖累他……”

    “你也尽你所能帮助了他不是吗?你救了他的命!”戢武扶起湘灵的脸,盯着她的眼睛,“每个人有不同的能力,你也有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不要随便看轻自己!”

    “可他是因为我……因为我……”

    “因为他想要保护你!就算伤重殆死,也想要保护你!”戢武一下下抚摸着湘灵的后背,安慰着怀中心伤难抑的女子,“所以你不能辜负他的期望。要好好地生活,努力让自己每一天都过得开心。”

    “……呜呜……王姐……呜呜……”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戢武感受着怀中渐渐蕴开的湿润,望着帐顶想,但愿我这一生,都不要懂这些折磨人的东西。

    然而既然无人不冤,这折磨世人的感情啊,谁又能逃得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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