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岁月,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不过一弹指,时间在霹雳这个坑爹的世界里毫无意义。天都兴了又亡,英雄生了又死,一代代更替的故事,只有与之息息相关的人才会去注意。在这个纷乱的世界上,值得关心的事情太多,人难免总有那么一些自私。
很多很多年以后,三先生在苦境聚头的时候,或许内心未尝没有感慨过。枫岫主人,拂樱斋主,极道先生,各自为着各自的理由,换过了面容与身份,在异乡之土论道相交,又彼此提防,其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一如慈光佛狱与天城的纠葛。
三人之中恐怕只有尚风悦目的最是单纯。悦神族少主正直善良到了天真的地步,换个衣服拿把折扇便算是改换了身份,还保留了一直以来闻名四魌界的习惯——进门不脱鞋者,天诛。
连住的地方都起名啸龙居,真是生怕某条龙认不出来。
由此可见,天尊皇胤实在是个幸运的家伙,尽管这个幸运的家伙对此豪无自觉。
另一个幸运的家伙,则一直安心当着宅男。
落满江湖的烟雨影响不了剑之初平静的日子,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心静自然凉,心安天下安。
作为一个宅男,剑之初算是阳光型的,至少他每天都晒太阳。很偶尔的,他也会出去卖几条鱼。人嘛,毕竟是群居动物,需要些生活必需品,他总不能自己去晒海盐不是?
只是,江湖么,有人的地方,就有风波。
村里闹起了拐子,接连丢了好几个孩子,一时草木皆兵。丢孩子的父母没头苍蝇一样的到处找,孩子还没丢的父母拿着菜刀木棍天天巡逻,看见个外地人都恨不得拿眼睛剜出个洞来。深居简出到现在还没混个脸熟的剑之初,躺着中枪,拎着鱼篓给盘问了半天,篓子里的活鱼都给问成了死鱼。
许是为了那篓壮烈牺牲的鱼,宅男心血来潮,决定去寻一寻那些走失的孩子。
这一寻,是非也就染上了身。
按下葫芦,跟起来的往往不止一个瓢,顺藤摸瓜,搞不好能摸出来一整片西瓜地。
舟行夜渡,夜寒如水,大船停在岸边,官船,船上的乘客,却不是官。
南人北卖,北人南卖,水路更好走。
易子娘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开始擦枪。
这一次的生意并不太顺利,后边缀上了尾巴,不过她易子娘行走江湖这么久,枪下亡魂不知凡几,还从没把这点小麻烦放在眼里。
灯花一闪,房内突兀多了一人。
“停船,调头,将舱底的孩子送回。”
“胆大无脑,真想知道你的阿娘是怎样生你的。”
下一瞬,枪响,墙板多了一个洞,人却已不见。
语声再起已在身后,仍是那句话,一个字都没改。
“停船,调头,将舱底的孩子送回。”
“做梦。”
旋身,退弹壳,装弹,瞄准,一气呵成。
手腕一麻,枪已脱手。
好快的速度!
易子娘心下一凛,迅速后退:“尊驾何人?为何来趟这趟混水?”
灯下青年伫立,冷肃的面容宛若磐石。
“将舱底的孩子送回。”
哪里来的愣子!易子娘暗骂一声,足底微动,舱板猛然沉下去一块,青年脚下一空,顿时跌落。
易子娘拾起武器,抬手对着下落的青年就是一枪。
黑漆漆的洞口下飞出一块碎木,直击枪声出处,易子娘堪堪避过,不再迟疑,飞身穿窗而出。几乎同时,青年自陷阱下一跃而上,只听得窗外一声水响,已是空无一人。
“嗯?”
青年也不追赶,径自下到舱底。底舱里关着十几个孩子,有大有小,神情呆滞,似是被迷了神志。青年看得皱眉。
船尾,穴道受制的共犯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船工杂役们抱着头蹲在一边。
“好了,”青年对还在哆嗦的船工们说,“现在可以开船了。”
…………
剑之初把犯人都押送去了县衙。慈光之塔出来的人,就算流氓也是有文化的流氓,一向遵纪守法。
何况这么多张嘴要吃饭,他养不起。
九品县官芝麻大,这是真话。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也是真话。
剑之初没钱,但是剑之初不用进门,他完全可以翻墙。
苦境的官员很有素质,半夜三更被挖起来发现衙役全倒了,立刻趴下,高呼:“大王饶命啊!”
剑之初:“我不是大王。”
县官趴着头都不抬:“好汉爷,英雄爷,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月小儿,您老大人有大量,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求大爷饶小人一条贱命啊!”
剑之初:“……”苦境官员的行事方针,果然与四魌界大不相同。
青年剑客指指捆成一堆扔进院子的俘虏们:“这些是拐孩子的犯人。”
“大侠为民除害,义薄云天,实应为万民敬仰!”
“他们运孩子的船是你的。”
“小人是被逼的啊!都是这些不法之徒强抢!”
“你收了多少钱?”
“小人怎会沾此不义之财!”
剑之初打个响指,县官鼻子底下的青砖碎成了小块。
“来人啊,快去把我床下的箱子搬来!”县官擦着满头冷汗,“呵呵英雄爷,息怒,息怒啊,您还有什么吩咐,小人一定照办……”
“你不是说不沾不义之财……”
“小人一时糊涂,一时糊涂……”
“你以后若再……”
“英雄明鉴啊!”县官伏地大呼,“小人今后绝对爱民如子,每日三省,再也不敢行差踏错了啊!”
“嗯,反正再有这种事,我第一个找你就是。”
趴地上的人哆嗦着,汗流得更多了。
剑之初再一指院子:“这些人还有悬赏。”
“是是是,快,快,把封好的银子拿来!”县官抬头瞄一眼,“顺便再拿几匹上好的衣料来!”
剑之初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啥也没说。
于是县官安心的抬起了头,呼出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呼完就卡住了。
一把缅刀停在耳畔,森寒的刀刃似是吹毛可断,几根鬓角的头发丝儿,轻飘飘落到地面,证实了它的锋利程度。
执刀之人黄衫翠羽,蒙着面目,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纵是杀气满身,仍蕴着丝丝风情,此刻这一双妙目斜斜睨视,打量着两根手指。
挡下这势在必得的一刀的,平平无奇的两根手指。
剑之初两指夹住刀身,缅刀便无法再进分寸。
黄衫人冷哼一声,翻腕抽刀。剑之初屈指轻弹,叮的一声脆响,缅刀荡开。便是这眨眼之间,黄衫人一口气攻出十数刀之多,刀刀不离跪地之人咽喉要害。剑之初以指相接,滴水不漏,速度竟是犹胜一筹。一时叮当之声不绝,只见一团白光,围着中间趴跪的人周身上下翻飞。
跪在地上的县官早就不哆嗦了,非但不哆嗦,连呼吸都屏住了,房间里渐渐弥漫起一股臭味。
黄衫人眉头一皱,虚晃一招,扑出门外,廊下捆成一团的犯人们避无可避,眼看着刀锋袭来。
剑之初合身追出,后发先至,再次一指荡开刀锋。
黄衫人身法一变,满场游走,缅刀起落间叮玲作响,刀柄上竟是系着金铃。受真气激荡,铃声阵阵,配合刀锋颤动,宛如音律,绵绵不绝。
这音律时强时弱,起伏不定,似有惑乱人心之效。剑之初尚不觉得如何,院中受制的俘虏们却已承受不住,□□不止。
“赫。”
心知铃声有异,剑之初轻啸一声,气劲爆冲,顿时飞砂走石,金铃声哑,黄衫人受震飞退。
飞退的方向,却是屋内,以退为进,顺势而杀,缅刀如电,袭向屋内目标。
“不好!”
剑之初飞身追上,电光火石间擦身而过。
屋内的人昏在地上,身下一滩水迹,房中没有半点血腥味,只有扑鼻恶臭。
院内哀嚎之声戛然而止。
中计。
不及追出,剑之初回身一指。
“十剑擎天傲临风。”
剑气过处,一声金铁交鸣,一抹鹅黄身影越墙远遁,留下遍地无声无息的死尸。
短短片刻,院中已无一个活口。
“这……唉……”
剑之初瞥了一眼昏倒在地的人,略有迟疑,终是翻墙追去。
…………
自古经纶足是非,阴谋最忌夺天机。从此当歌唯痛饮,不湏经世为贤人。
风回小苑,安静一如乐土。
猛地一条人影冲入,带起一片风尘。
“愁大夫!”剑之初匆匆而来,举目四顾,“孩子们呢?”
“睡了。”独坐的医者满脸无奈:“这位壮士,我这里是医庐不是托儿所,我是大夫,带小孩不是我的工作。”
“呃,抱歉。”
“看你一脸惊慌,是发生何事了?”
“在下送贼人前去报官,谁想竟在县衙内遭人灭口,我一路追赶凶手,却半路失了踪迹,恐怕对方声东击西,来此下手,是以匆忙返回。”
“此处并无异样,我也还有些自保之能,壮士不用担心。”
“行凶之人黄衫蒙面,头戴翠羽,使用一把缅刀,刀法上乘,刀上系有金铃,练有以铃音扰人心神的异术,大夫若见此人,千万小心。”剑之初越想越不放心,“不,我还是暂时留守此地为好。”
愁未央却似是有些出神。
“黄衫……翠羽……铃音……”
“嗯,大夫你识得此人?”
“不,不识。”愁未央转动轮椅,“唉,自你带着这些孩童上门求医,我便知麻烦上身,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般的麻烦。”
“抱歉,连累大夫了。”
“罢了,若真不愿意,就不会让你进门了,谁叫我是行医的。”
“啊,对了,”青年突然想起,提出了一个包裹,“这是诊金。”
“……”愁未央有些意外,“我还以为壮士你身无分文。”
“呃,这是县衙出的悬赏。”青年剑客的脸有些红,“多谢愁大夫相助,这几日在下便叨扰了。”
“我叫愁未央,你就别再一口一个大夫了。”
“那也请别再称我壮士了,”青年剑客笑起来有几分腼腆,“在下剑之初。”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