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琛挣扎着睁了睁眼睛,深海无边的寂静在耳边远去,他听见熟悉的声音,是有些稚嫩的少年嗓音。
“沈琛 ,你醒了?”
泛黄的天花板和墙壁,十六七岁的少年坐在床边上,嘴里叼着个苹果,身后是暖融融的夕阳,高大的樟树在风中沙沙作响。
莫名的眼眶有点热。
历经生死回首不过一场大梦。沈琛闭了闭眼睛,撑着床头直起身子。
“你别动。”陶恂赶忙过来扶了他一把,“胳膊刚打了石膏,医生说不能多动,身上还疼不疼?我给你买了点活血化瘀的药,抹一点?”
沈琛目光闪了闪,移到陶恂扶着自己的那只手上。
陶恂有点手足无措 ,慌忙放开 ,并保证:“我洗苹果的时候洗了手,不脏。”
那只手是有温度的,有点暖,似乎还带着一点苹果香,沈琛没忍住把目光移回到陶恂脸上,明明是张狂肆意的眉眼,却唯有在面对自己时会露出这样忐忑而小心翼翼的神色 。
“你过来。”沈琛勉强平复一下心情,朝陶恂扬了一下下巴,“扶着我。”
陶恂简直受宠若惊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他刚才碰了沈琛不仅没被眼刀盯死在原地,沈琛还让自己扶着他?
这种好事不多见啊,陶恂立即用干净毛巾又擦了回手 ,这才小心翼翼的去扶沈琛坐了起来。犹豫了一下,有点迟疑的问:“你是不是身上特别疼?”
若不是疼的厉害,以沈琛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让别人扶他?
沈琛眉头下意识的皱了一下,陶恂立刻就紧张了,“你要真疼的厉害,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再看看?那医生说皮外伤不要紧我才把你接出院的,怎么睡了一觉又开始疼了?”
“没,”沈琛摇了下头,“我不疼 。你陪我坐会儿。”
“哈?”
沈琛吸了口气,往床里侧挪了挪 ,腾出一小块地,“你陪我坐会儿,我想点事。”
……今天是世界末日吧?为什么一切都这么不正常?馅饼接二连三的往下掉?啊呸!沈琛骑车摔骨折了怎么可能是馅饼?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否极泰来守得云开?
陶恂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但还是动作迅速的脱掉鞋子窜进了被窝。
想那么多干什么?过了这村没这儿地,下次想有这待遇指不定是几百年后了。
沈琛把被子给陶恂匀过去一半,闭目养神。
一切都有点乱,他得好好梳理一下。
手表是陶恂故意换的为的就是能让他逃出去,码头上有警察守着,船上也有楚瑜的人,他终究还是没能逃走反而被沉了海,但命不该绝他又多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所以他现在是重生了,十七岁,读高三,刚刚出了一场小车祸,把胳膊摔折了。嗯,这起车祸他还记得,是沈丛干的,拧松了他自行车的螺丝害他摔的请假在家呆了近一个月。
而陶恂似乎是装病请假过来照顾他,给他抄笔记,当了一个月的书童,自己却因为心情阴郁连个好脸都没给他。
——想想挺对不起人的。
——虽然自己喜欢姑娘。
很悲剧,沈琛是个直的,那种用三角尺正九十度亮出来的,一丁点弯的意思都没有的那种直。
当初听说陶恂完男人的时候他还恶心了一下,后来虽然见的多了不反感,但他自己却绝没有加入基佬大军的想法 ,但是,似乎有人正在觊觎他啊。
沈琛睁开眼略有些纠结的看了一眼陶恂,陶恂对他是平生仅见的好,上辈子俩人也是狼狈为奸哥俩好的典范,但两个心志不坚的二代很容易就走上了歪路,以至于后来得罪了开罪不起的宋诚把自己玩的死无全尸了。
这辈子重来就立志当个好人吧,把陶恂也拉回正道上,有仇的随手报一报 ,有怨的随手坑一坑,左右这辈子是捡来的,唯一对不住的陶恂,这辈子好好报恩,除了以身相许这世上还有许多报恩的方式不是?
陶恂被看的心里发慌,心里想着这是终于恢复正常要一脚把我踹下去的节奏吗?他慢慢松开被子已经做好顺势滚下床的准备了。
“睡吧。”沈琛重新躺下拉好被子闭上眼。
陶恂滚到一半的动作僵住了,一条腿悬在半空里抖了抖,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缩了回来。
屏息吐气闭眼。嗯,我可能是在做梦,但既然是在做梦为什么不能更放肆一点?
陶恂睁开眼伸出两根手指沿着床沿往沈琛枕头上爬,手臂,肩膀,下巴,终于颤颤巍巍的碰上一点温热。
我摸到沈琛的嘴巴了!
陶恂刚在心里欢呼,压在指下的嘴唇便冷冷吐出两个字:“拿开。”
陶恂僵住。
“得寸进尺。”四个字。
柔软的嘴唇因开口说话碰上指腹,像是一个一触即逝的亲吻。
沈琛亲了我!我在做梦!沈琛亲了我!
我、在、做、梦!
——但拒绝清醒!
然后,被人一巴掌打掉了爪子。
沈琛偏过头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觉得除了救命之恩自己应该没有什么纠结,就像拒绝一个喜欢他的女孩子,该怎么拒还怎么拒,但现实情况好像有点复杂。
这货是个gay,自己不是,他救了自己,自己欠他一条命,他现在是暗恋,自己还得装不知道,这货现在还是个青少年不能太打击,而且,自己良心上好像还有点过不去。
要把陶恂带回正道,最好能把性别取向掰回来才好。
陶恂一瞬不瞬的盯着沈琛,有点期待还有点忐忑。
这时候他应当说些什么的,沈琛想了想:“明天送我回沈家。”
摔折了腿后沈家只有他爸沈昌民打了个电话问了一句,沈辉和沈丛巴不得他这个便宜弟弟早死早超生压根没问过,刘思丽对他这个私生子更是深恶痛绝没什么表示。还是陶恂怕他在医院受罪从进院到拍片子办手续一力承担,还怕他住不习惯医院,怕晚上吵着他睡不好,特意在外面给开了一间干净房间,跟供祖宗似的将他请出了医院。
如果自己不叫他睡,他大概会在床边守一夜。
如果陶恂对他只是友情,那是得之我幸,但如果这是爱情,对于沈琛那便是无法偿还之重。
沈琛干脆闭上了眼不去看陶恂。
陶恂傻呵呵的盯着自己两根手指乐,哎呦,这可是沈琛亲了的,我都不想洗这只手了。
今天不仅碰了沈琛他还让我跟他睡一张床还亲了我的手,今天是这是走了什么大运唉!
沈琛醒的很早,前世规律的作息让他的身体状态一直保持的不错,陶恂还睡的很熟,沈琛毫无怜悯之心的把人摇醒了。
生活不能懒散作息得规律这是走上正轨的第一步。
陶恂眨巴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觉得自己生活在云端,一大早被扰了好梦的起床气在看见沈琛的瞬间消散无踪 ,被心上人叫起来早上算什么?他宁可不睡!
洗漱好后陶恂拿出了老式手机心里犹豫了一下又看向沈琛。
沈琛了然。
十七八岁沈琛心思敏感因为私生子的原因尤其不安,心里的自卑像野草疯长。沈家有专车司机接送三兄弟上下学,但沈辉和沈丛经常不耐烦等他或者和玩的好的哥们去别的地方玩儿,陶恂倒经常让自己司机等他,但那时候的他却从来不肯领情。
“换个司机吧,你那个司机经常背地里说我是私生子杂种痴心妄想攀你这高枝,不自量力奴颜媚骨,”沈琛倒了杯水漱口,“所以我才不乐意坐你的车。”
重活一回,那些曾经难以启齿的话似乎都变得容易开口了,是了,跟生死比起来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了?
陶恂险些松手把大哥大摔了,张了张嘴,语无伦次。
“不是、那个、我不知道!我马上把人辞了、沈、沈琛,你别生气!”
沈琛点了一下头,平淡道:“嗯,我不生气——早上想吃皮蛋瘦肉粥,你了?”
他的表情太过平淡了,反而让陶恂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惧感:“沈琛,我错了,你别生气成吗?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去买,你胳膊有伤等我回来送你,你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沈琛无语的看着陶恂慌张的像是火烧屁股一般的背影,哭笑不得。想了想,伸手去摸自己的书包,黑色的双肩包还是旧款,尼龙的面料摸起来很舒服,里面装了一沓课本,有些已经被翻起了毛边。
还真是怀念。
刚这样想着门就被撞开了,陶恂跑的太快一头磕在了门框上,踉跄了一下又站直了有点偏栗色的短发因为汗水服帖的垂在精致白皙的侧脸上,望过来的小眼神还带着有点惶恐。
沈琛忍不住咪了咪眼睛,眼前这个青涩柔软的少年真的是那个胡作非为惹是生非蠢事干尽的陶家三少?
至少他现在没有一点风流纨绔的味道啊,前世他虽然对自己一直言听计从,但背着他的混账事绝对没少干。身边美少年男玩伴不计其数,几乎是看上哪个就下手直接往床上骗,玩厌了就扔,风评简直不能更差。
呃,自己好像也没好太多,虽然一直因为洁癖洁身自好,但正常男人谁没碰过女人?他还结了一次婚来着,商业联姻,他对那个姑娘还有点好感,他还记得自己结婚那天陶恂喝的酩酊大醉,然后,把自己的伴郎拉上了床?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沈琛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要走啊。”陶恂干巴巴的问了一句,“要不要先吃一点儿?我把周围三家店的皮蛋瘦肉粥都买了一份,你尝尝?”
“好。”沈琛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他洁癖严重,向来都是自备餐具。
陶恂忙不迭把粥端出来盛好,伺候老太爷一样等不烫了才双手奉上。
沈琛嘴角又抽搐了一下,看着面前整整三大碗皮蛋瘦肉粥,叹气:“你就没买点别的?”
“你还想吃什么?”陶恂立刻站起来,“我再去买。”
“我记得你不爱吃这些清淡的。”谁不知道陶小少爷无辣不欢无肉不坐,“算了,这三碗我也吃不完,你将就着帮我分一半吧。”顿了顿,觉得还是别为难人家,“如果不想吃就算了。”
“我想吃!”陶恂回答的斩钉截铁,一把拉开椅子坐下,端过最烫的那一碗就往嘴里大口扒拉,虽然什么味儿都没吃出来,但速度极快的解决完一碗。
陶小少爷这得是有多饿啊?沈琛把另一碗往陶恂那边推了推,“别着急,还有。”
“不用了,你吃,我怕你吃不饱。”陶恂连连摆手,他其实并不喜欢吃这个。
沈琛兴味索然的用勺子在白瓷碗里搅了搅,“没什么胃口,你要是想吃我这碗也可以给你。”
被幸福击中的陶小少爷觉得全世界似乎都在开花儿。
“我吃!我吃!”
狼吞虎咽生怕慢一步就被人抢了似的。
吃饱喝足后在酒店门口拦了一辆车,陶恂任劳任怨的拎着两大个书包愣是没让沈琛拿一点儿东西。
这年头已经有耳机了,只是还不太好看,沈琛把录音带调好了往自己耳朵里塞了一只,听着有点儿不大清楚但是对付听听也还行。他把音量调大了一点儿凑过去往陶恂耳朵里塞了另一只。
“再过两个月就高考了,还请假过来看我,不怕阿姨揍你?”
虽说陶小少爷是商业世家家底雄厚但老一辈都希望儿孙考个好学校,就算没什么大用也总可以光耀门楣。
“没、没事儿。”两个人隔的有点太近了,陶恂呼吸有点不稳。
“我摔折了胳膊写不了字,也不大想去学校里了,你有时间我就给你补补课,争取考个好分数,哄阿姨开心也好去自己想去的城市也好,最不济也可以给自己为来的履历镀层金,不用给人说成依靠家里混吃等死的二代。”
“嗯。”陶恂悄悄吸了口气,有点沈琛身上的味道,柠檬味的洗发水,特别好闻,他愣了一会儿,才勉强反应过来,不可置信:“你,要给我补课?”
——跟做梦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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