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混迹紫兰轩

    菩提树下,人人皆有信仰。

    有大师在菩提树下写诗: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谁也不会想到,在紫兰轩的小院里,竟然有一棵小小的菩提树。

    我坐在菩提树下,衣冠齐整,坐姿端正,堆着一脸的高深莫测,手里还拿着一卷摊开的竹简。

    “公子啊,你画好了没有?”

    我阴测测地盯着韩非,脖子酸了,腿也坐麻了,这厮竟然还没画好。

    韩非唇角始终抿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不急不徐地搁下笔,一扬作画的素净手帕:“好了。”

    我立马松散了全身骨头,站起身来蹦过去。

    素帕上画着一个短发少女,她端坐在菩提树下,面无表情,手里拿的竹简可以反映出她比较有文化。

    画的还算不错,虽然没能将我画出仙人之姿,但也能看出那人是我了。

    我满意地点点头。

    抬头间隙看到紫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那盈盈紫眸中分明有话,心中不由警铃大作。

    “以前也没见你对画这么上心,今天怎么缠着人为你作画了?”

    我将手里的竹简翻了个身,摊平在桌上,提笔在素帕上写下两行小字。吹干后又将素帕叠好,放进怀里。

    “在我的老家神州大地,通常只会为一种人制作黑白画像,只有黑白两色。我怕以后没人记得给我画,所以现在先准备好。”

    “哦?”

    “……紫女姐姐,你的问题太多啦,你有这个闲功夫,不如把你的琴练练,什么时候能赶上人家弄玉的一半就好了。”我感慨道,“不过要想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实在是难于登天啊。”

    学一点倒是不难,学精了就难了。

    重点是积累的过程实在是太辛苦了。

    拿我本人来说,在鬼谷鬼混时,盖聂和卫庄两瓜娃子习武练剑,风雨无阻,从未落下一天。

    卫庄即使是身上大姨妈来了,也是强撑病体操练,拼到近乎昏厥。以至于鬼谷子经常打发我和盖聂去杀鸡给卫庄做小鸡炖蘑菇补身体,也是多亏了他,鬼谷那几年小鸡倒是吃了不少。

    而我却一点也不努力,晴天发呆,雨天睡觉,宁愿被鬼谷子数落威胁拧耳朵,也不愿意练上一段。

    后来,他就放弃我了。

    像韩非这样的人,从记事起就在认字念书,学习贵族礼仪,去了小圣贤庄之后更是要每日三省吾身,别提有多辛苦了。

    就连开弟大孙张家大胖那种好吃懒做的肥宅,在种种压力之下也逆袭成了一个熟读诗书身轻如燕的少年郞,除了女性化倾向有点儿重。

    我也曾做过春秋大梦,盼着有朝一日,能变成一个轻功独步武林,武功横扫千军,单手虐卫庄,双手挑纵横,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琴棋书画,音律兵法,无所不精,道家儒家法家阴阳家核心思想一手掌握,并且能用最简洁有力的语言抨击任何一家,被嬴政赵高伏念什么的疯狂崇拜(此处省略两万字)……的盖世英雄兼超级大美女。

    但自从见了白亦非之后,我就再也不做梦了。

    有了这个爹,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

    他会担心我睡不好,亲手给我点上他调制的熏香。

    他还会一边吸食我的血液,一边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颊。

    我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说话前都要再三思量,生怕哪里又惹到他,他把我打发出来当间谍就再好不过了,虽然他至今没跟我讲要我和流沙搞好关系做什么。

    流沙不是也知道我和他乱七八糟的关系么?

    会信我?呵呵。

    ……丫丫的,我想到他那一头银发就觉得毛骨悚然。

    正想着,另一个银发的麻烦来了。

    我想假装看不到他,偷偷混过去,没跑两步就被捉住了。

    “庄,你要出去。”

    卫庄一手拎着我,一手背在身后,对紫女道:“我去一趟七绝堂。”

    “唐七那老家伙现在越来越不识相了,已经两个月没有缴纳上供钱了。”紫女顿了顿,道,“这次去别忘了加收利息。”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世风日下哟!

    我心中悲愤地一路都敲着小锣。

    我现在居然还和卫庄一块收保护费去了!

    万恶的黑.社.会!

    紫女还给我找了两条大麻袋,说是方便搬运――这是要黑多少钱啊!

    紫兰轩作为韩国最大的娱乐会所,承包汗蒸洗浴陪酒陪吃陪寝捏小手的一条龙服务,明明油水捞的不少,紫女又很精,偷税漏税的事必然做的也不少,但他们现在竟然又开拓了新的产业链――只能说,流沙喜欢疯狂敛财。

    社会我庄哥,人狠话不多。

    社会我紫姐,人狠话也多。

    也难怪他们个个穿衣考究,吃穿用度从不在意成本。

    真要说起来,流沙福利还挺不错的,包括后来加入的傻大个无双和弱鸡苍狼王,也是享受到了的。

    无双那饕餮一样的饭量,想都不用想,必然要砸下大量金钱。苍狼王那爪子,又不是肉长的,平时就算是不抓人只用来抓痒,也会有损耗的,肯定是要向集团申请备用金来修补爪子……

    卫庄本人三十之后更显富贵,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身材是半吃半练成虎背熊腰状,服饰上更加浮夸,拖地大袍子,大秋裤,穿起来是很气派,但天天在地上拖,衣料磨损需要修补不说,难保有天不拖到狗.屎上去。

    还有那拖把一样长的及腰白毛,风一吹,糊住半张脸,还要趁没人的时候转过身把粘在嘴唇上的几根拨下来,洗起来更是麻烦,还不容易吹干……想来真是折腾。

    这么多琐事加起来,还能好好练剑吗?

    中年卫庄还真不如少年卫庄实在自然,想到此处,我忍不住侧目看了卫庄一眼。

    他走的比我快,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是少年人的背影,步伐轻盈,带着果决和凌厉的气势,人狠心毒已经练到一半功力,却还没那么深沉。

    毕竟现在还只是少年。

    后来,可后来呢?

    ――挚友韩非客死秦国尸骨无存,知己紫女不知所踪生死不明,同伴张良含恨离开韩国……早该解散的流沙被他撑了过来。

    既不希望流沙就此挫败,又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

    败于盖聂,牢狱之灾,韩国灭亡……这些过往,他一样都忘不了。

    ……

    玄机拖更太久,我在穿越前没看到卫庄最后的结局,但我看到长长的一段路,走过都是刀山火海、血肉枯骨。

    他半生没得过几天平静日子,但……这也许就是他的宿命吧。

    他就像一把剑,就像他的鲨齿,不被世人所理解,也不屑被世人理解。

    清醒、坚毅、隐忍,一路劈开那些挡路的绊脚石,不知终点是何处,但知一路向前永不回头。

    ……那我的宿命呢?

    我顿住脚步,捂住胸口。

    那里贴身放着我托韩非为我画的画像。

    没骗紫女,神州大地的确是有种黑白两色的肖像,专供死人。

    我在上面写了小字:卫央,A市A城人,生于1999年6月10日,双子座。

    那里面的卫央面无表情,眼中空无一物,倒也是极佳的状态。

    不知我的归宿,姿态能不能像她一样端庄优雅。

    也许是感受到我停下,卫庄也停下脚步,难得好脾气地跟我说:“还有三里路。”

    我双手合十,虔诚地问他:“老大,佛祖老人家会保护我们吗?”

    卫庄:“……”

    我又问:“老大你信佛吗?”

    我以为他会冷哼一声,傲娇又中二地说:“不信,当然不信,我只信我自己!”

    他微微蹙眉,头上呆毛翘起:“那是什么?”

    “……”好吧,是我失误了,现在还没有佛祖的传说。

    卫庄只当我疯言乱语,自顾自继续前进,我赶紧跟上,不一会儿,我们到了目的地――七绝堂。

    我已经做好了卫庄会大杀四方踢馆子的心理准备,卫庄却很有耐心地没动手。

    七绝堂一个小弟带我们去厅里等,另一个小弟去叫了唐七过来。

    厅里备有茶水和糕点,卫庄淡定喝茶,我担心里面有毒,不吃不喝,握了茶碗修炼寒气,凝神静气用寒气冻住了碗里茶水,碗的表层没有结冰。

    唐七是个年逾古稀的白胡子老头,来的时候不慌不忙,在看到卫庄阴沉沉地在喝茶时,先发制人道:“卫老大,这两个月的上供钱已经准备好,应当是我们送去,岂敢劳您大驾,亲自来取。”

    卫庄淡淡道:“我来,是有事问你。”

    唐七是个有眼力的人,看卫庄的脸色,立马摒退了左右。

    厅里只剩下了卫庄、唐七和我三人。

    “卫老大所为何事?”

    唐七的七绝堂虽是杀手组织,却也是一个活络的情报组织。

    “白亦非的武功,我们上次提过,他需要吸食大量纯净的鲜血。”卫庄微微抬了抬下巴,“她吸收了白亦非的内力,却不需要吸食鲜血,为什么?”

    正在玩茶碗的我闻言,立马把茶碗放好了。

    唐七听完,摸了摸山羊胡子,看了我一眼:“这姑娘是?”

    “她曾被白亦非抓去,没被杀死,反倒传她内力武功。”

    “……小姑娘机智聪明。但按照他的一贯行事作风,令人匪夷所思。”唐七顿了顿,问道,“白亦非可曾吸食过你的血?”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是家常便饭,但白亦非舍不得一次性把我吸干,所以少食多餐。

    “能从白亦非手里活下来的,必然对他有着相当的利益。”唐七似乎想到了其他古怪的事,目光又落在了屋子里一盆有些枯败的植物上。

    万物生长靠太阳,植物常年不见阳光,精神状态有些欠佳。

    “我在军中时,还听说过一个传闻,白亦非的母亲,那位女侯爵,曾寻找过一种药。”

    “哦?”

    “使光阴流转、枯木逢春,使人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这特么说的不就是我么。

    不借助任何外力,始终在十四岁的年纪里单曲循环。

    鲜血、寒冰、少女、青春。

    这四个词在我脑海里嗡嗡作响。

    卫庄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指甲在我的手腕上轻轻一划,皮肤被割开一个小口子,鲜血慢慢流了出来。

    ……我不疼,就是很气。

    我手腕上有几滴血浇在那盆枯败的植物上,不一会儿,植物枯萎的树叶慢慢变绿,恢复了生机。

    唐七和卫庄都默了。

    我眼见没法隐瞒,也没东西擦手,只好掏出了手帕擦了擦。

    伤口不深,也不疼,但我的秘密,始终是因它暴露出来了。

    手帕上的卫央被鲜血染红,花了脸,从端庄变成了笑话。

    不知她若有心,做何感想?若是口舌能言,是否也会抱怨我?

    回到紫兰轩,我谁也不理,就坐在卫庄旁边的房间发呆。

    无人来打扰我,除了韩非探头探脑了一下,看我面露凶光,也没有多问什么。

    我默默在房中等待,算准时机,推门,冲入卫庄的房间。

    不出我所料,此刻,他正坐在恭桶上思考人生。

    我快步向前,拿走了他放在旁边准备好的擦屁股的布。

    “有本事,你来打我啊,你来打我呀!”

    我阴测测地望着坐在马桶上、满脸沉寂和肃杀之意的卫庄。

    他若是此时腾空跳起,他那还没来得及擦的大屁股肯定会暴露在空气中。

    哼哼。

    连横大霸王那么要面子的男人,总不会光着大屁股追击敌人吧。

    我扬了扬手,把他擦屁股的布往蜡烛上一扔。

    烛火晃了晃,发出磁磁的声音,不一会儿布就烧成了灰。

    “你若再害我,我必加倍奉还。”

    我跳出了窗子。

    窗外,流云隐没,月黑风高。

    明天,注定不会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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