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世杰站在木台高处, 正对了一大片缓坡山地。他环视周围的彩锦, 再见下面殷殷望着他的许多地主, 皱了皱眉。
“延之, 过于耗费了吧”他道。
李恒笑了一下, “木头就地砍的,搭台子的便是庄户,也就彩锦耗费些。不过, 今日完事, 取下来存着,还能再使。”
卢士信抓了一把干果子咬着吃, “大哥别为他操心, 他现下是财主。”
“哥哥们说笑了。”李恒看一眼旁边喝茶的柴文俊, “真正的财主在旁边坐着呢。”
柴文俊放开茶杯, 摇头晃脑, “今年的新茶, 果然不错得很。”
“你搞甚名堂”朱世杰走回去,坐在帐中, “景色倒是不错得很。”
“大哥别着急, 且等着。”李恒看了看下面不远处的路, 已经有不少的庄户下地, 准备开始了。
柴文俊看了一眼,车马喧嚣, 道, “郡主她们来了。”
朱世杰笑一下, 道,“延之和先生不同,不喜弄鬼。这排场,怕不是你家娘子和岳父搞出来的吧”
李恒给自己倒茶,道,“他们的事,我不爱管。只这回说要收麦,我说来看看情况,他们说要给一个什么惊喜。”
“甚惊喜”柴文俊倒是感兴趣得很。
卢士信哈哈一笑,有些奚落,“我原以为延之和文俊不同,成亲后绝不会围桌娘子打转。结果,也没什么不同吧甚惊喜不就是麦子收得多些,稻子长得壮些么大哥,且看下面的稻田,金灿灿一片,当真是丰收的。”
朱世杰方言看去,平地上似乎铺了一层黄金,在太阳下闪耀着光芒。
柴文俊凑近李恒,多问了一句,“当真不知”
李恒确实不知,只道,“确实不知。”
“我怎觉得是大喜事呢”柴文俊笑着答了一句。
李恒扯了扯嘴角,喜事以那丫头故弄玄虚的脾性,好像还真是喜事。
这边谈得热闹,那边的女眷们开始下车。
大部分没名没姓的还是坐在台下看热闹,只顾皎领着朱襄上来。
柴文俊立刻起身,迎着朱襄问,“郡主,马车可好坐”
“好坐。”朱襄活动腿脚,四处看了,道,“路面平得跟镜子一般,有甚不好坐的”
顾皎在后面笑,“郡主骑马惯了,坐车还不适应。”
柴文俊便扶着朱襄的胳膊,和他坐一起。朱襄看一眼旁边的李恒,笑道,“恒哥怎么不去接小嫂子”
李恒没吭声,却看着顾皎问,“岳丈呢”
顾皎指了一下台下,“和叔叔伯伯们说话呢。长庚要带着三爷爷去地里,下面着实忙呢。”
朱世杰便道,“甚时开始”
卢士信也问,“小嫂子,你卖的什么关子呢连延之也不知道。把咱们搬到山坡上就不说了,毕竟景色也很不错,可那头架起来的大锅是什么要学咱们行军,弄弄炊食吃”
朱襄端起柴文俊的茶杯喝茶,“我倒是知道一点,只路上把我腻味坏了。”
顾皎有点不好意思,“我去催一催。”
说着,便去台子边上,叫下面守着的含烟和杨丫儿去问顾青山。两丫头今日穿的都是短打,便从台子上下去,小心翼翼地走在坡上的小路。
朱世杰一个眼睛搭在含烟的背影上,另一个眼睛却看着朱襄,“你腻味甚”
朱襄从怀中摸出那小木盒打开,“小嫂子给我吃的零嘴,你们要不要尝尝”
几个男人都去看,大半盒子不知什么做的果脯,红亮的琥珀色,还散发着甜香的味儿。然比果脯长大了许多,切成半个手指粗细的条状物,看着倒是挺招惹馋的。
卢士信先伸手,摸了一根塞口中,用力咀嚼,腮帮子鼓鼓。
柴文俊也是好奇,拿了一根放在鼻端嗅嗅,着实甜。他知朱襄不爱吃甜食,腻是当然的,便道,“看起来挺好吃。”
卢士信点头,“嗯,还不错,我爱吃这个。”
朱世杰疑惑地看李恒,李恒心中隐约明白顾皎今日要在薯上做文章了。他打小儿便知宽爷擅种地,跟着母亲的时候一心一意要做出什么传说中的木禾来。只后来父母俱亡
其实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恰顾皎回来,他便问,“这是甚吃食”
顾皎笑,两颊浅浅的笑涡,“薯干,可好吃”
薯
李恒的眼睛沉了沉,心中了然。他打小便知道宽爷领着一帮人在万州到处找良种,不拘稻麦,连带着各种山野的作物。母亲给他许多钱和人,说要是能弄出一两样产量高的来,能解决当前许多大问题。宽爷此生有此志向,奈何寻良种并非易事,直到母亲去世也没甚好成果。后父亲畏惧母亲留下的人招祸,将他们全打发了。还是魏先生,挨个将人找回来,自己想方设法到处找钱,将他们安顿下来,好几项重要的工作也没停。那是一段极其艰难的岁月,在李恒的记忆中,他这个前朝余孽尽然也有饿肚子的时候。
崔妈妈许多次抱着他和志坚哭泣,唯恐不能将他们养大。还是魏先生,七年便从许慎那处学成归来,将离家撑了起来。自那后,将宽爷安顿在万州某处山野,领着他投奔青州王。魏先生陆续有信,说宽爷这几年很有些成果,奈何在万州被制肘得厉害,若能有个自己的地方,安安心心地钉下来发展,必然会轰动天下。
薯便是其中一种,甚至,李恒还尝过白水煮红薯。
略带一些甜,和白米精面很有差别,优势只在好种和高产。
没想到,顾皎首先要拿它来做把戏,只不知这戏要怎么唱下去。
“哪儿来的用甚做的”李恒配合地问。
“用薯做的呀,自家地里种的。”她指一下下面夹在麦子地里一大片绿油油的红薯地,“这一片绿色的,种的全是这个。”
朱襄笑的两眼成月亮,“小嫂子让咱们来,便是看薯的。”
顾皎略有点不好意思,冲李恒笑笑。
朱世杰捻了一根,慢慢吃了,道,“吃着,倒是还好。”
朱襄便道,“好吧小嫂子说了,指不定能当饭呢。只谁家的饭要添这老些的糖来渍”
顾皎好声好气解释了,“正在研究它的吃法,可直接生吃,也可白水煮了吃,还可这般做成各种小食。我让勺儿在灶上尝试过,也能淘换出一些别的东西来,等一下便可试试。”
柴文俊不声不响吃了好几根,突然问道,“产量如何每年何时下种可种几季”
顾皎回道,“等下收了便知呢。”
木台上人谈得兴起,下面的也凑得热闹。
顾青山四面招呼着客人,顾琼却领着小子们指挥田地里的进度。
庄户们干活是干惯了的,拿着镰刀,先将周围少少的麦地收了。黄灿灿的麦子捆成捆,被背着下坡地,去了晒场。又有一队青壮,收拾东西去一大片绿色的貌似菜地一般的田地中。
“那是甚”孙老爷被热得心烦,问顾青山道,“便叫咱们来看你家收麦子”
顾青山笑,“可看仔细了,那地现是好的吧”
孙老爷瞥了一眼,青绿色的藤状作物,叶片茂密,将泥土全挡住了。他敷衍地点头,自然是好的。
“你派个人去好好瞧瞧呗,等下别说我家做伪。”顾青山不放过。
孙老爷瞪眼,无法,只好让身边的管家去看。
管家虽然也颇多吐槽,但到底是做事的,当真带了好几个小子去红薯地里看。耳朵里便听了好些庄户的闲话。
“夫人家的红薯地长得真好,不知要收多少。”
“肯定不会少。我家门口那一分地,挖出来上百斤,结结实实吃了一个月的粥饭。除了好吃,别的没啥,就是屁多。”
“等下割藤的时候小心些,按照长庚管家说的那般,截好的下来做种,今年还能再种一季。”
“不消你多嘴,咱们都知道的。”
“夫人允诺了,好生看管,不让人到处乱散出去,免费给咱们种。不然,是要问罪的。”
“听说顾家老爷自己在山里搞了许多年,又碰巧请了外头的能人,才搞出来的”
“要是早弄出来,外面少死许多人。”
管家皱眉,留心看田中,果然是十分自然的生长状态。他躬身,拨开淹了脚背的绿色藤叶,只见下面湿漉漉的黄黑色泥土。不知其中长了些什么,居然高高的隆起,还隐约有裂缝。那缝中,露出一样红皮的东西来。他看了一会儿,旁边的小子们回来报,说没问题,都好好的呢,不像是动过手脚的样子。
管家便回去,冲孙老爷行礼,说田地无事。
顾青山很满意地摸了摸下巴上浅浅的胡须,看向外面几个眼中带些不耐烦的老友,“你们要不要也派人去查验一番”
那几个连连摆手,“赶紧开始吧,别作态了,大家都等着呢。指不定上面的王世子也要等得不耐烦了。”
提起王世子,顾青山便拱手道,“对不住大家了,我这会儿得去上面给王世子报个信儿。”
说完,他交代旁边的顾琼,“老二,你带着长庚和长生两兄弟,盯着他们按章程干活。干得一阵,要来找我说信儿,知道吧”
顾琼晓得今日是家中的大事,爹和皎皎都十分重视,提前做了许多工作,私下又演练了好多次,务求一鸣惊人,绝不容许失败。他现是顾家唯一能顶梁的男子汉,自然不能拖了后腿,便狠狠地点头。
顾青山放心了,这小儿子虽然没什么大才能,但按照吩咐做事还是比较靠谱的。他行了一圈礼,意气风发地往台上去。只上台阶的十几步,看得孙老爷连同城守大人双眼冒火。
只那短短的距离,许多人努力终生,也无法拉近。
他顾青山,居然嫁个女儿出去,便做到了。世上能有这般好事
顾青山自然晓得身后那些人的想法,他只保持着微笑,整了整衣衫,迈上了高台的台阶。
高处的风光,自然又不同。
既宽敞,视线无所遮挡,。
他冲各位行礼,包括那个女儿顾皎。
顾皎起身,邀请郡主同行,五六人便去了高台的边缘。
只见下方的庄户统一着青衣,手执镰刀,伴随顾琼一声令下,便躬身割除地上的绿色藤蔓。
他们的动作十分小心,当那些藤蔓乃是宝物一般,轻轻地整齐堆放在一角,有专人将之截成尺把长的段落。
片刻功夫,一大片土地露了出来。
一个年轻的汉子从旁边捞了锄头来,拨开表面的浮土,用力挖下去。比拳头海大的红皮果子从土中翻起来,着实显眼。那汉子还嫌不足,拎起一个,便牵出一大串。
他高高地举起来,额上全是汗,脸上却带着笑。
那是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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