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宴十分盛大, 流水席摆出去一百桌。日暮时分开宴, 吃到掌灯还没完。
顾皎因又有些发烧,略喝了点清淡的粥和汤,便回房了。
勺儿给她找了热水来洗澡, 早早地窝床上休息。
李恒却不得闲, 他是新女婿,必须要喝酒。顾琼上次送亲喝醉了, 失了面子,这次一定要找回来。没有卢士信挡酒后,他怎么也走不了,便陷在酒席中。
顾皎让杨丫儿给他留门, 自己明明昏昏欲睡, 却怎么也睡不着。
等到灯油燃尽,房门吱呀一声。
她立刻坐直了, 迷迷糊糊道,“回来了”
李恒嗯了一声,自顾自脱衣裳。她要下床帮忙,他道, “喝了很多酒,味道太重, 你别来。”
脱完衣服, 他去外间。有仆妇来送水, 一番动静, 人又带着满身湿气回来了。
顾皎往床里面让了让, 给他留出睡觉的位置来。可他半晌没上来,她睁眼看,他站在床踏板上看她。她翻了个身,将背留给他,努力闭眼睡觉。李恒终于上床,将衾被拉好,熄灯。
共寝来,最沉默的夜晚。
顾皎在心里默数着那些调皮的小羊羔,一只两只到九十九只,神智依然是清醒的。侧身睡得累了,再翻个身,不想却和李恒面对面了。她略吓了一跳,“延之,没睡着”
“嗯。”
他没动,她也就没动。
呼吸相闻,还带着一股清淡的酒味,烘得账内又暖又上头。
顾皎眨了眨眼睛,被黑暗里一点点泛蓝的光蛊惑。她道,“延之,你眼睛真好看。”
这次李恒没对她的赞美表现出反感,也没愤怒她的重点在其美貌,反而问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和别人不一样。”
“我觉得漂亮,不一样才好看,独一无二的”
她的话没说完,身旁的李恒便动了。他撑起上半身,低头看她。
“延之,你做”
他低头,唇贴在她唇上,轻轻含了一下。
顾皎整个人惊呆了,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吻,还有李恒的主动。她僵在下面,一动也不敢动,脸上全是他灼热的呼吸。只一瞬间,他放开她,复又躺回去。
这就完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觉了,舔了舔唇角,确实有点淡淡的酒味儿。可这样纯洁的贴合,能叫吻
她干脆撑起上半身,看着他。
他哑着声音,有些逃避的意思,“睡觉吧。”
守了半月,热脸贴冷屁股贴了半月,各种装可怜表心迹,好不容易换回来一个主动的轻吻,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顾皎俯身去看他,虽然是黑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可身体动作会说话。往常在人前耀武扬威的将军,整个人的状态是紧张的。她微微一笑,既然他不会,那她得教他呀。
这才叫夫唱妇随不是
她慢慢地靠近,直到和他鼻尖相触。明明看不见,可她还是盯着他眼睛的所在,唇轻轻地印了上去。仿佛诱哄一般,她探出一点点舌,在他的唇上描绘,最后登堂入室。潮的,热的,暖的,烫的,还有急不可耐的。顾皎刚要砸摸出一点滋味,整个人被抱住,然后天旋地转地倒了个位置,被狠狠按在下面。他两手捧着她的脸,有些急又有些乱,学着她的摸样侵入她。
暗夜暧昧,情愫流淌。
李恒的身体很热,顾皎被他抱得死紧,整个人也热起来。亲吻维持了很久,她被憋得喘不过气,用两手推着他。
他很不容易才抬头,问,“不喜欢”
“憋”她赶紧呼吸。
李恒暗笑两声,胸腔震荡。他有些亲昵道,“你好软啊,又很弱,稍微用点力就坏掉了。”
顾皎捶他一下,却被抓着手按在枕头上。他继续,很有些尝到甜头而不肯放弃的意思。
她估摸唇肿了,明朝一定不太能见人。同时,他似乎掌握到诀窍,从容起来,轻捻慢挑,手也很不老实地动作起来。
擦枪太久,眼看要扒衣走火了。
李恒却突然坐起来,大口喘息,强行令自己冷静。
顾皎也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掩住口唇,不可否认,刚才发生的一切令她十分着迷。
她偏头看着他,“延之,你还好吧”
他点点头,撩起帐子,“我出去散一下。”
便走了。
长风入夜,春光暗潜。
顾皎在床上躺了会儿,终于有了睡意,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半睡半醒间,李恒回来了,手脚冰冷。她滚过去挨着他,“去哪儿了,好冷。”
“回廊上站了会儿。”他回答,但却将她推开,很不自在道,“别闹。”
闹就闹,越闹越亲近。
她手脚缠着他,提了个要求,“延之,你抱着我睡。”
李恒实在为难,又不敢用力推她。
她贴着他耳朵,小小地吹了口气,道,“将军大人,你怕自己定力不够吗”
李恒有些恼了,一手按住她肩膀,扯开她寝衣,张口咬住肩头一点软肉。
“顾皎,你真是不知死活。”
能对着守官和众人破口大骂的女子,哪儿知道死活
顾皎吃痛,但全都是自己招的,便忍了。
不过,她还是作死地加了一句,“延之,你应该叫我皎皎。”
次日晨,顾皎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她睁开眼睛,只觉得全身暖洋洋的,再一看,却是全部衾被都裹自己身上了。
“将军呢”她问。
杨丫儿从外间进来,“一大早穿了猎装出门,和二少爷约好了打猎。”
这种天气,打猎顾琼是自找麻烦吧
顾皎坐起来,准备穿衣裳。
杨丫儿来帮忙,刚揭开寝衣的时候没注意,眼角余光见夫人颈项上密集的红点,肩头上还有个牙印。她吓了一跳,再细看,那牙印几乎能见血痕了。正房中只将军和夫人住,夫人不可能在自己肩头上下嘴,便只剩下将军。杨丫儿心里有了计较,显出难过的样子来,眼圈也红了。
顾皎本等着穿衣裳,结果听见抽气的声音,转头却见杨丫儿抹眼泪。她大吃一惊,这才想起什么一般赶紧将寝衣掩起来。
“夫人”杨丫儿哑着嗓子,“将军他”
傻姑娘怕是误会了。
她忙嘘了一声,解释道,“夫妻情趣,懂吗”
小两口床上玩儿,可不能上纲上线。此种夫妻私密事,拿到大庭广众下讨论便不美了。
“正常的,懂吗”她道,“我也在将军身上挠了好多指甲印,还戳了他胳膊上烫伤的地方好几下,都流血了。只是他不怕痛,不爱让人知道而已。这个,千万别告诉别人,知道吗”
杨丫儿有点悲哀地看着她,那种下人对主人的同情溢于言表。
顾皎抚额,想再解释解释,可杨丫儿却阻止道,“夫人,我都懂的。”
懂懂什么了快停止你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她挫败道,“等你以后结婚就晓得了。”
说得太过无力,杨丫儿根本不信,只一脸凝重地帮她穿衣裳。一边穿,一边道,“海婆和含烟跟着车去小庄那边了,问老爷借了几个粗使的婆子。海婆说小庄上家具都齐全,到时候只带随身使惯了的去,差不多三四日便能好。”
顾皎点头,兴致勃勃道,“赶紧洗漱,吃早食。等下去主院子找我爹,咱们父女有好多话要聊。”
顾家庄,名为庄,其实是由许多个聚在一起的院子凑成的一大片住宅区。顾青山自家圈了十来亩地,修出诺大一片房舍。前后花园,隔壁邻居,中间夹巷,不远处则是一片茶园。
顾青山拨了拨茶树上的积雪,道,“今年的茶,一定会好。”
顾皎不懂茶,更不懂种茶,只古谚有瑞雪兆丰年之说。现满目雪白,白雪之下则是一点点新绿的麦苗和菜苗,应该是会有丰收的吧
“爹,我能去拜她吗”她问。
顾青山比之前清癯了几分,两鬓的白发更多了几根。他叹口气,道,“她是未嫁女,入不得祖坟。养了十来年,终不忍心她做孤魂野鬼,便在上头的荒林里开了一片”
他有些说不下去,“路滑山陡,你现下身体又不好,还是再等等吧。”
顾皎点点头,没追得太急。她道,“爹,节哀。”
两人并肩而行,缓缓地在茶园中漫行。前后均无人,只几十米开外有几个随侍跟着,不妨碍说话。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我和你娘都很难接受。后来如常地生活,为你准备婚事,仿佛她还在一般。现在,也算是习惯了吧。只她被我和你娘养得娇,脾气有点桀骜,对顾琼从来没好脸色。顾琼也爱和她吵吵闹闹,对你难免有不习惯。”他安慰道,“昨夜宴席散了后,我和你娘好生教训过他,他也懂了姑娘嫁人和不嫁人的区别,以后不会再荒唐说话。”说完,他看着她,“昨儿吓坏了吧”
“确实吓到了,回去细细想了许久,诸多事还要爹帮忙。”
“义不容辞,你请讲。”
顾皎叹口气,道,“爹,基本的认字我算是没问题,但做文章肯定不行的。另一个麻烦,则是书写。此间的字复杂了许多,我恐怕得用许多时间来补课。另想要寻一位叫做许慎的大家的文章,可否有门路”
顾青山听得认真,回道,“她以前的书本、文章、连同纸片,我全收起来烧掉了。外间传的许多,都是我让人抄的,字迹上倒是不用狠担心。你且先私下练着,我自会周全。至于许慎,我会命人好生留意,有消息便传给你。”
和明白人说话就是爽快,一点也不用颠三倒四。
顾皎沉吟了一番,手去碰了碰茶树上的雪,道,“爹,李恒和魏先生设局,引了城守和孙家人入套,带累得整个龙口都要向他们缴纳剿匪的钱和过关的保安费;魏先生又将那由头引在我身上,说李恒爱重我至极,那保安费乃是我提议的,一大半要用于修筑河堤。我现在只算是半个顾家人,没什么好怕;可父亲干系顾家几百口人的姓名,因我被龙口的地主们厌恶,我”
顾青山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她抽了抽鼻子,道,“李恒在,顾家自然无事;若李恒不在呢”
“皎皎,自李恒选中顾家起,咱们就别无选择了。”他道,“他只给我留了一条路。”
“什么”
“上他的船,在他还在龙口的时候将一举将之吃下去。魏先生说将军爱重你至极,这便是给顾家的保证。我自可打着你的名头,揽修河堤的活儿,做储粮运给青州王的买卖。其它人家,想增加田亩修堤的,要找我;想高价卖粮的,得找我。我背后是你,你身后则是将军。”顾青山看着她,“他们如何在背后恨我,骂我,想要我死,我都不会在意。我只需尽快爬到他们头上,压得他们不能翻身,万事能奈我何一条道儿,须走到黑。”
话说得无奈,可顾家在顾青山的眼中看见了光芒。
那是野心啊,将龙口纳入掌心的野心,再去法一笔战争财,走上通天的路。那裴郡守的仇呢亲生女儿之死的恨呢
魏明真是好盘算,一切都如了他的意。可他难道没想过,仇恨埋在胸中,是会生根发芽的。
顾皎打了个寒颤,顾青山飞升后,和魏先生必有一战。一老狐狸,一卧薪尝胆,只怕打起来要天昏地暗了。
她纯粹吃瓜路人,站远些为好。
只顾皎现下担红颜的名声,不能一无所获。她淡淡道,“爹,我也想在小庄上试试手种点什么,须得做些小规划。只手上银钱不多,可用的庄户也少。”
闻弦歌而知雅意,顾青山道,“皎皎,爹只你一个女儿,你想做什么尽去做就是了。银钱和人,爹这里尽有。”
很好,回门没白回,起码搞到了金主爸爸的赞助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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