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娆回到菡萏阁,失魂落魄。
她在凤阳时就听说过皇宫里的霍贵妃,那是皇上微服出巡时遇到的女子,带回宫后十几年圣宠不衰,后来生下五皇子靖王,荣宠更盛当朝皇后。
但传言那霍贵妃心狠手辣,私底下暗害后妃无数,自她入宫,后宫除了已有子嗣的皇后,再无一人怀上龙嗣,可想而知此人心机之深。而皇上,对霍贵妃之事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所为。
郭娆想,若是她进宫,凭容貌能获得皇上喜爱,定会招惹霍贵妃记恨。踏错一步,那便是万丈深渊。毕竟,她对后宫一无所知,更遑论对皇上,但霍贵妃,与皇上有十几年的情谊,对皇上的性情想必也了如指掌。
凤阳回不了,她若不进宫,那便只有死了,老夫人出手,怕是没几个人敢违抗。
可她不想死,也不能死。
脑海中划过在凤阳的场景,那晚她想去祠堂陪父亲说说话,却看到父亲灵位前,大伯父与三叔伯眼里阴冷得逞的笑。
她胆战心惊。
这件事她谁也没告诉,也不敢告诉,凤阳她与母亲无依无靠,若她说了出来,也不会有人给她撑腰做主,说不定还会事极必反。
她随母亲来京城,除了要逃离凤阳的婚事,便是想有朝一日,能调查父亲遇害真相,为他报仇。
父亲之事还没有开头,她怎么能死呢?
但如今掌控着她命的,是老夫人。若不想进宫,又不想死,除非……有人能与老夫人抗衡,说服老夫人退步。而这样的人,她所熟悉的的,好像只有……季瑜。
那人是魏国公府嫡长子,将来的魏国公,最重要的是,他是深得老夫人器重的长孙嫡孙。
季瑜。
郭娆垂着眼,想起他在府中待她的种种,还有那晚……
……
郭娆从妆奁盒里拿出翠玉镯,放在雕花盒里,对香云道:“将它还给老夫人。”
香云面有不忍,嘴唇动了动。
那手镯老夫人送给自己亲外孙女的,但她不是。不属于自己的,带在身上也不会安心,郭娆释然一笑:“去吧。”
郭娆去了小佛堂,在里面很久才出来。香叶端着托盘,早已候在门外,此时见人出来,立马走过去,脸颊带着些红:“……小姐,东西都备好了。”
郭娆看着那托盘里的银红薄纱,抿着唇:“拿去房间吧。”
夜湛星疏,风吟虫鸣。长廊暗处隐约传来脚步声,匆匆不停。孟安步履生风,急急赶往书房。
书房灯火通明,案前男子手执书卷,宁静如画。
孟安行了礼,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的缎布,上面斑斑脏污血迹,他弯腰呈上前,道:“世子,这是赵祥所供名单。”
季瑜放下书,接过缎布打开,却是一封血书,上面字体歪扭粗壮,召示着所写之人临死之前的痛苦挣扎。
季瑜垂目看完,问:“他人呢?”
“死了。我们的人赶过去时,赵家已被大火烧成灰烬,上下十六口无一生还。”
季瑜右手随意搭在案上,屈指轻敲,半晌才道:“发现他们的踪迹没有?”
孟安点头:“赵祥手中握有一块檀木牌,影四正在查,看天色,他也快回来了。还有,奴才猜想,这次杀人灭口,林立定是主谋之一,因为……”他还待说什么,季瑜抬手阻止。
孟安警觉,不久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匆踏无内力,是府内小厮。
门口传来敲门声。
“世子,表小姐来见。”
孟安诧异,这么晚了,表小姐过来做什么?
季瑜放下手中东西,开口:“请她进来。”
孟安更诧,以往主子办公时,便是老夫人来找,也是要等的,现在表小姐这里,却……
他打开门,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纱灯下,青石板上站着的表小姐,他走过去,笑请:
“表小姐,世子请您进去。”
郭娆轻轻点头:“谢谢。”
她踏进书房,一眼就看见书案前站着的挺拔身影。在柔和灯光的映衬下,他少了几分距离感,清冷矜贵的气质有几分温润如玉。
郭娆微低了头,开口:“……大表哥。”
她今晚穿的是一身银红长裙,腰束丝带,垂至裙裾,下面是隐露未露的软缎鞋,低着头时光滑细腻的脖颈露出半截,有着小女子的含羞带怯,我见犹怜。
季瑜负手在后,眼眸微暗。
“怎么这么晚过来?”
郭娆咬了咬唇,手紧紧的攥在一起。
季瑜见她低着头不说话,手握得泛白,也静静陪她站着,等她开口。
屋子里只有晕黄的灯辉在闪耀,偶尔吹进一阵风,投在墙上的暗流光影也跟着闪动,到处一片安然寂静。
良久,郭娆才走到季瑜面前,抬起头。
季瑜这才发现,面前的人上了淡淡的妆,一双浅黛柳眉,双眸含秋水,双颊泛着桃红,唇如朱丹。
三姑母头七刚过,她便脱下了素衣,换上锦衣华裙,上妆描眉,这若在外人看来,是大不孝。
季瑜终于发觉了她的不对,就要开口,面前的人却已手到了腰间,扯开丝带。那衣服料子甚好,轻轻一扯,丝带便光滑的全部解散,垂落在地,郭娆手按两襟,褪了外裙。
影四查到今晚之事,施展轻功快速回府,要进书房却忽然被外面的孟安拦住,孟安:“待会儿进去,表小姐在里面。”
此乃要事,岂能被一个表小姐耽搁,影四不顾阻拦就要开口提醒世子,却猛地感觉一阵迅风驰过,接着“嘭”的一声,书房门窗皆重重关上。
他们都熟悉主子的武功招式,这内力发自谁,他们再清楚不过,一时两人面面相觑。
屋子里,季瑜看着眼前的女子,一身银红纱衣薄如蝉翼,里面姣好身段隐约可见。
春日里还有一些冷,尤其是晚上,凉风吹过,透过门缝窗缝进来,带着彻骨的冰凉。郭娆身子微微发抖。
“郭娆,你这是做什么?”
他咬着牙,声音有不稳和克制,她听得出来。
郭娆不答话,眼睫轻轻颤动,犹如蝴蝶扑动双翼,随后挪步上前,轻轻搂住了他的腰,偎靠在他怀里。
他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清冽竹香,就像他的人一样,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但是,他没有推开她。郭娆想到此,得寸进尺,望着季瑜:“……阿娆……心悦表哥。”
季瑜感觉到钻进怀里的温软身子,听着她的话,僵在当场。
对上她水雾盈盈的眸子,他眼中幽暗,情绪难辨。半晌才抬手,轻捏她的下颌,俯身逼视她,一字一句重复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郭娆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就是在勾引他。
老夫人给她的选择,她一个也不想选。
虽然进宫夺宠,她可能更快为父亲翻案,但她不想侍奉那个年龄足矣当她祖父的男人,也不敢冒这个险。
即使那个男人是天下之主,权利至高无上,引得无数女子趋之若鹜。但在她的眼里,他与凤阳那些权贵富商一样,爱美色,大腹便便的油腻。若真的去伺候皇上,她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那种反感的表情。
而季瑜,他是国公爷的长子,身份贵重的魏世子,容貌俊美,年轻有为,最重要的是,她不排斥他。
既然有这个更好的选择,那为什么不选?
她想,若她跟了季瑜,日后得他宠爱,让他替她父亲平反,也不是不可能。
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想着日后要与他同床共枕,她没有像要入宫侍奉皇上的那种抵触与厌恶。可能因为他救过她,维护过她,他看起来冷漠无情,她却觉得他是如玉君子。
有了他的庇佑,老夫人一定不敢对她轻易动手。
但现在的事实却是,季瑜除了是她名义上的表哥,她与他毫无交情。而要让他们之间变得有关系,就如此刻,勾引季瑜,成为他的女人。
她眼中含着泪,水光盈盈:“……表哥,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难道你不想要我吗?”
郭娆长得不仅漂亮,这漂亮里还蕴着几分天生媚色。她说话时,含泪时,楚楚望着别人时,流光媚色全无意识散了出来,纯粹干净得让人拒绝不了。
季瑜不是柳下惠,那温软的身子紧贴着他,还是曾经肖想过的,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但他并非毫无原则,抑制着身体的躁动缓了半晌,那股情绪才平息下去。拨开她环着他腰的手,他捡起地上的衣裙替她披上,轻轻开口:“不管发生什么,不要轻贱自己,穿好衣裳再说。”
季瑜平静说完,转过身去。
郭娆盯着他的背影,死死咬着唇,眼眶温热。
一阵窸窣响动,衣料摩擦的声音渐消,郭娆穿好衣服,声音沙哑:“表哥转过来吧,我穿好了。”
季瑜给她倒了杯茶暖身,问:“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么?”
郭娆看着他的动作,有些失神。
她不知道季瑜对别人有没有这样细心入微过,但每次她在他面前,他好像总是话少却体贴。
她捧着热茶抿了口,身上寒意驱散了些,不由想起那日在老夫人处,老夫人怀疑她的身份时,她第一个怀疑是他说的,直到老夫人说是自己派人所查,她才知道自己误会了。
“你怎么了?”
旁边传来询问,郭娆回神,转头就对上他清润的凤眼,她心里突然一跳,慌忙撇了开。
郭娆手紧握着茶杯,平复心神将老夫人的逼迫说了出来。
季瑜看了眼烛火下侧脸精致的女孩,思忖一会儿,才道:“三姑母之死对老夫人打击很大,她现在正在怒头上,我会想办法安排你出去避一段时间,等她怒气过了,再接你回来。”
郭娆早就猜到他会帮她,但她还是想问:“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季瑜垂眼,声音平淡:“因为三姑母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没有别的么?”
“没有。”
“你喜欢我吗?如果你想……我愿意。”
季瑜一顿,道:“不喜欢。”
撒谎。
郭娆看着他,对于他的否认一个字不相信。那天晚上,她躺在他怀里快要睡去时,意识虽然模糊,但明显感觉到他的靠近,他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脸上。
他吻了她。
若是不喜欢,那为什么要吻她?
那个雨天走廊相遇,她逃避着他,不止是因为她无意识透露了自己的身份,更因为他的亲昵暧昧,让她不知如何面对。
而她今晚会过来,也是仗着那晚的记忆,还有以前他对她不知缘和的好。她想赌一赌,赌季瑜心里有她,会帮她,但她没想到,他能忍住不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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