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成富小富婆了

    唐贺此时早将自己手上的羽扇收了起来, 一脸恭谨小心,虽是依言坐下,可那模样就像是准备好了随时起身答话或是告罪。

    另一边的谢秋雁也依言落座, 虽也是一般的恭谨小心,可他神态行止之间却带着一种如蒙大赦的轻松愉悦。

    傅长熹虽是昨夜里回了西山别院却没有立刻见人的打算,而是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想起来的那些零碎记忆,确定了目前可以相信的人,然后才让暗卫去把唐贺以及谢秋雁叫来。当然, 眼下这两人身份特殊,极为招眼, 傅长熹才会选在晚上见他们。

    眼见着这两人坐下, 傅长熹方才看了唐贺一眼“你应该能够猜到, 我直到现在才见你们, 是出了意外。”

    唐贺小心点头, 心中略有些忐忑却不敢多问。

    只有谢秋雁还有些懵的模样。

    傅长熹想了想, 还是与他们说了些自己失忆的事情他如今恢复的记忆有限,说话行事肯定是瞒不过亲近之人的, 与其遮着掩着倒不如坦荡些, 直接与心腹说了,也能让人帮着遮掩一二。

    而且, 无论是唐贺还是谢秋雁,都是当初陪他一起去封地的,那时候,边境苦寒, 时而有北蛮扰边,实不是个好地方,那个时候能陪他过去并且坚持至今的自是心腹臂膀,是能相信的。

    傅长熹这般一说,唐贺和谢秋雁倒放心了些虽说王爷还记不得许多事,可他并无大恙,仍如往日一般信任他们。

    有主君如此,臣下也是感念于心君以国士待我,必国士报之。

    然而,傅长熹紧接着一句话便是“仪驾中的替身应是瞒不过宫中诸人的,更瞒不过内阁那些老狐狸。所以,你们是怎么将我的事情拖到现在的”

    谢秋雁转目去看唐贺。

    人都说一个女儿三个贼,要唐贺说一个谢秋雁三个坑

    玛德,明明说好了出事了就一起扛,结果王爷一问就看我,那王爷肯定就知道都是我的主意了

    坑货害我

    心里骂着谢秋雁这个坑货,对着傅长熹的目光,唐贺还是不敢怠慢的。

    唐贺只得老实接口“臣等到了京城,仍未等到王爷,只得先替王爷称病,留在城外并不入京。”

    “自然,若只如此确实瞒不过宫里还有朝中之人。”顿了顿,他悄悄看了傅长熹一眼,接着道,“所以,臣便私下遣人入宫,说是奉了王爷之命,与内阁还有太后商议郊迎之事,令陛下亲自出城迎王爷您这位皇叔入京。太后自是不许,以有碍天子威仪驳回此议。王爷入城之事自然也就拖了下来。”

    便是傅长熹听到这里,都得说一句“真是好法子,好胆子。”

    唐贺“王爷过奖了。”

    傅长熹唇角微扬,反问他“你觉得我是夸你”

    唐贺“”

    傅长熹淡淡道“只怕现下朝里朝外,都只拿本王当那野心勃勃,意图不轨的奸佞之徒了。再者,太后驳了天子郊迎之议,本王若是就这么回去,旁人也只当是本王心虚,反与太后低头。只是,回城之事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唐贺,唐贺他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最后,还是傅长熹开了口“备笔,我给孙首辅写封信。”

    唐贺小心的端详着傅长熹的脸色,大着胆子道“您,您还记得孙首辅”

    傅长熹扫了唐贺一眼,面无表情“去街上找个闲汉,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现在的首辅姓孙。而且,我当初离京去封地时,孙启常已是入阁,自然知道这位孙首辅是谁。”

    唐贺连忙低头“是臣愚钝。”

    说着,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身侧一直没说话的谢秋雁。

    谢秋雁一脸懵逼“”看我做什么

    唐贺摇了摇羽扇,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模样“还不赶紧给王爷备纸笔我要与王爷细说当下局势,替王爷理清思路,只你一个没用的,怎么练跑腿都不知道”

    “怎么一点眼色都不知道”

    谢秋雁“”

    玛德,真的是好想直接掐死了姓唐的才好。

    第二日一早,天不亮的,甄父就得起来准备上朝了。

    夫妻两人感情好,一向都是同起同卧的,裴氏也没叫丫头进来,亲自服侍着甄父穿上朝服。

    待得洗漱过后,两夫妻一起用过了早膳,外头马车已是备好,裴氏便叫人挑了灯笼,亲自送甄父出门去。甄父昨晚上被裴氏说了一通,没睡好,此时倒是有些不放心起来,握着妻子的手叮咛道“母亲和停姐儿那里,你多上些心。”

    裴氏推他一把“知道了,赶紧去吧,别误了时辰。”

    甄父叹口气,这才出门上车,上朝去了。

    裴氏目送着丈夫离开,面上也带了些倦意,重又领了丫头婆子回主院,叫了一贯看重的白嬷嬷将自己前些日子拟好的单子拿出来,将东西重新点一点,收拾好了,迟些儿就给甄老娘以及甄停云送去。

    想着甄停云昨儿提的见面礼,裴氏想了想,用指尖在那张给甄停云的单子上点了点,口上道“老爷昨儿说要给一匣子宝石,再给我加两匣子珠子无论是做首饰还是做头面都是好的,正适合她们小姑娘家的。”

    到底是亲女儿,裴氏也都是舍得的。

    好容易收拾了东西出来,裴氏想着小姑娘家身子娇又是赶了一路的,今日少不得要多睡一会儿,便又在屋里歪了一会儿,故意晚去了些。

    没成想,她此时过去,甄停云已是吃过早饭,正坐在书案前,凝神静气的提笔练字。

    裴氏看在眼里,心里不免又多想了些,暗道也是,甄老娘那性子,哪里是容得人睡懒觉的自家这女儿想来也是早起惯了。只是,她这会儿铺纸练字,不知是真用功,还是假用功

    心里这样想着,裴氏面上仍是笑,倒没开口唤人,只抬步走过去,站在甄停云边上看他练字。

    甄停云原是不想理人的,毕竟她练字看书时都是心无旁骛,专心得很,便是甄老娘也不会轻易打搅。只是,这会儿身边站了个裴氏,虽是不声不响的,那存在感是忽略不了的。如今的她到底没有把亲娘撇一边自己一心练字的定力,只得先顿住笔,朝着裴氏笑了笑“娘,您先稍等一会儿,我叫人端水上来净手。”

    六顺是早就知道甄停云这习惯的,很快便打了水端上来。

    甄停云很快净了手,拿帕子擦了擦,抹了点润手的脂膏,这便上来搀扶着裴氏坐下,笑问道“娘,您怎么来了”

    裴氏跟着坐了下来,一时没有应声。

    裴氏素有眼力,只站边上看了看,便知甄停云的字确实写的不错,乃是下过苦工的,如今已得了些章法,尤其是笔式雄峻,竟是颇有魏碑之风,乃是闺阁女子中少见的。再想一想,甄停云自小养在甄老娘膝下,又是乡下小地方,她竟能把字练成这样,实是堪称奇迹。

    尤其是甄停云搁笔净手,笑语晏晏,一连串的动作竟也如行云流水一般,从容不迫,颇有大家之气,根本没有裴氏想象中的土气或是小家子气。

    当然,这倒是元晦的功劳了此人虽是不大记得事,讲究却是颇多,初时还有一二顾忌,待得甄停云叫了“先生”后便彻底放开了,起居饮食等处处都有讲究。甄停云这些日子总在元晦身边呆着,又是个有心要学的,难免耳濡目染了些,此时无意间倒是显出了一二来。

    裴氏倒是不知这些事,看在眼里,心里难免有些复杂心思这女儿,似乎与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幸而,她一贯心思机敏,这点复杂心思很快便掩了去,接口道“你这孩子,昨儿你不是还与我们讨见面礼。我这做娘的自然是要亲自来一趟,把东西给你送来,顺道与你说说话。”

    甄停云昨晚上就是随口一说主要是她心里对父母姐弟什么的也没什么期盼,虽然昨晚上顺嘴一说,可睡过一晚后立刻就给忘了。此时听到裴氏说起,甄停云反倒有些不自在,过了片刻方才呐呐道“谢谢娘。”

    到底是亲女儿,虽说比不得自小养在自己身边的甄倚云,可裴氏心里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的。眼见着女儿与自己这般生分,她心下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低声道“一家人,哪里用得着说谢”

    若是换做甄倚云,只怕早就扑上来,抱着裴氏的胳膊撒娇卖乖了,只是甄停云却还是呆呆的坐着,睁大眼睛看着她,像是等着她把话说下去。

    裴氏心里叹了一口气,伸手将那单子递给甄停云,让她自己看着,口上道“多是些衣料首饰,都是你现下就能用得上的。迟些儿,你自己先挑一挑衣料子,下午就有制衣的裁缝绣娘过来给你丈量尺寸,多做几套衣衫也是好的。倒是你父亲给的那一匣子宝石,我又给加了两匣子东珠,你自己看看,是要打几副头面还是做什么都随你”

    甄停云接了单子略看了看,也知道裴氏也确实是用了心的。

    这单子上,衣料首饰都是新的,正如裴氏说的,现下就能用得上,想是特意给甄停云备的。还有些值钱的古董玩意儿,摆出来面上也好看。哪怕没有甄父和裴氏给那几匣子宝石东珠,这些东西都值好几百两银子了。甄家毕竟不是拿等“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豪富人家,一见面就给女儿几百两银子,虽没有庄子铺子这样的大件儿东西却也是十分大方了。

    说话间,裴氏又叫了个嬷嬷还有两个丫头上来“这是林嬷嬷,还有凭兰和秋思,以后就留你身边使唤了。”

    甄停云一怔,忙道“不用了,我身边还有六顺和八珍呢。”

    裴氏笑着道“你祖母身边也是离不得人的,偏老人家又念旧,你做小辈的就让一让,把八珍六顺留给你祖母吧我这里再给你添这几个人新人,以后你身边也有能说话商量、能使唤做事的。”

    这就是裴氏的仔细了,毕竟甄老娘一贯刁钻,真要给她安排许多人在边上伺候,指不定又要挑出许多错来。倒不如把这两个丫头留在甄老娘身边,甄老娘既用惯了,必也是放心的,再挑个老实小心的嬷嬷在甄老娘的院子里看着,想来也出不了事。

    至于甄停云这里,她这个年纪,虽是初来京城,但也是要进京中同龄闺秀的社交圈的,身边总是要有懂规矩的丫头和嬷嬷看着教着,方才能够不被人看轻了去,少出差错。

    甄停云不是傻子,想了想,虽知这几个人新来的怕是不如六顺和八珍使唤得顺手可还是很有用的。更何况,六顺和八珍留在甄老娘身边想必更有用。

    所以,甄停云只顿了顿,很快便点头应了“还是母亲想得周全,女儿先谢过母亲了。”

    见甄停云一口应下,裴氏心里也是极满意的,与身侧的白嬷嬷使了个眼色,叫人拿了个描金老红木的匣子来,递给甄停云“按理,咱家姑娘的月例是一月二两银子,只是你才来,我便做主给你补了一年的月例,这样也轻便些。”

    甄停云打开匣子,果是见着了里头那些亮晃晃的银锭子,约莫也有二十多两,看着倒不止一年的月例。

    “娘这样疼我,我倒不知该说什么了。”看着银子,甄停云也是眉开眼笑,再不说那些谢来谢去的虚话了,转口便道,“我这儿有的,祖母那里必不会缺。想必娘迟些儿还要再去祖母那里送东西,我也正想去给祖母问安,不若一起去”

    国朝讲究孝道,裴氏心里虽是对甄老娘这婆婆有怨,面上也得恭敬着,少不了要送东西。甄停云是想着甄老娘这刁钻性子,裴氏若是这么过去少不得要受磋磨,倒不如自己跟着一起过去,打个圆场,也算是给裴氏解围道谢了。

    裴氏倒是没想到甄停云会这样说,只是她确实不大喜欢应付甄老娘,这时候带上女儿一起去倒也不错。所以,裴氏笑着点头“我儿有心了。”

    母女两人都不是扭捏的,略收拾了下便一起去了甄老娘的院子。

    老人觉少,甄老娘是早就醒了,只是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早上醒来时也是懒懒的,便在榻上躺了一会儿,这时候方才用过早饭。

    见着甄停云来了,甄老娘自也是高兴的,只是对着裴氏这个儿媳却没什么好脸色,一挑眉一抬眼的,很有些斜眼看人的模样。

    哪怕是甄停云也得说甄老娘这婆婆做得刁钻裴老太爷对甄父有授业提携之恩,裴家如今势大,便是看在裴家的面上,甄老娘也不该摆这模样啊。更何况,如今是在京里,乃是裴氏的主场,甄老娘再这么下去肯定也得不了好

    所以,甄停云主动先开了口“祖母,您昨晚睡得怎么样啊”

    甄老娘撇撇嘴“一般般吧。”这才指了指边上,开口道,“你们也都坐吧。”

    甄停云扶着裴氏先坐下,这才凑到甄老娘身边,笑语“祖母您不知道,娘给我准备了好些衣料首饰,下午就要裁缝绣娘来量尺寸,给咱们做新衣。我都看过了,都是从前没见过的好东西。所以,我就厚着脸皮跟娘过来了,也好瞧瞧娘给祖母备的好东西您是咱家的大家长,东西肯定都是最好的,可得叫我开开眼。”

    听说裴氏是来送东西的,甄老娘面上也缓和了些,但还是端着架子说孙女“没眼力的丫头,一点小东西也值得你这样念叨”

    甄停云道“祖母要是不稀罕,那就都赏我了吧,我也好多做几件衣裳。”

    那怎么行

    甄老娘也不端架子了,心里暗骂真是一个姑娘三个贼她没理讨东西的甄停云这讨债鬼,转头去问裴氏“都有什么拿上来我看看”

    裴氏没料到甄老娘今日竟是这般好脾气,好说话,不觉松了一口气,忙叫人把那些早就理好的衣料首饰等送上来。

    东西一上来,果是比甄停云的那些更加贵重,尤其是那些首饰多是金银,明晃晃的,看着就能亮瞎人眼这也是因为裴氏心知甄老娘不爱古董玩物,唯一喜欢的就是金银了,只得这般置办。

    果然,一见着这些,甄老娘就跟软和了,难得的与裴氏笑了笑“你倒是有心。”

    裴氏连忙垂首,客气道“母亲喜欢就好。”

    甄老娘其实挺看不惯裴氏这假模假样的,只是边上还有个甄停云这讨债丫头正一边看东西一边念叨道“祖母,这么多好东西,您也赏我点儿吧”

    裴氏听着不像话,便说她“停姐儿,怎么能这样和你祖母说话这些都是你祖母的,样式也多不适合你们小姑娘,你若喜欢,我下回再给你添些便是了。”

    甄老娘本还老大不乐意给孙女东西,听到裴氏这话反起了兴致,伸手在那金银堆里翻了翻,先翻了个金项圈,掂了掂觉着重了;接着翻了个金镯子,还是觉得有些重;往下又翻了一对儿玉坠子,担心玉价比金贵;最后只挑了个金戒指塞过去“行了,这个给你。”

    甄停云喜笑颜开我就知道祖母是大方人,一向疼我。”

    其实甄老娘小气归小气,哄她高兴了还是愿意给点东西给小辈,显摆一二的,当然也有“你好好孝敬,我以后还有好东西给你”的意思。

    所以,眼见着甄停云得了个戒指就这么高兴,自己却还有这么一堆儿好东西,她老人家心里也是很满意很高兴的,当下就也有优越感的抬起下巴“你这样死皮赖脸的讨东西,还能拿你怎么办啊”

    只有裴氏一人不在状况“”

    真是搞不懂,为什么甄停云从甄老娘处讨了东西,甄老娘反倒看着更高兴了

    而且,甄老娘不是一向都重男轻女的吗怎么忽然就这样疼爱甄停云了

    裴氏维持着面上的端庄,勉强应和了一句“这可好。”

    除了这话,她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因着甄停云哄得甄老娘开心,又有裴氏送的这么许多东西,甄老娘心情一好也没再与裴氏摆脸色,还留裴氏坐了一会儿,婆媳两个喝喝茶,吃吃点心,略说几句话,竟是此前未有的融洽。

    若非甄停云还惦记着自己还有几张大字没练完,也没吹竹箫,心里实是定不下来,只坐了一会儿便要回去。

    裴氏便也跟着起身离开,否则甄老娘说不得还要留裴氏和甄停云一起吃午饭。

    其实,甄老娘心里是很想留小孙女在身边说几句私房话的,主要也是她这初来京城的,心里没底,既想在媳妇面上摆摆架子又没底气,很想听听孙女的主意。只是她也知道孙女如今为着考女学,十分努力,每天忙着读书也就晚上闲些儿,她就没留了,想着晚上再说也是一样的。

    裴氏再没想到甄老娘如今竟是改了性子,今日甚至刻薄话都少了,也没怎么为难自己。

    以至于,她与甄停云一起离开时还有几分茫然。

    待回过神来,裴氏都难免一叹,与甄停云道“你祖母这样喜欢你,若得空也多与她说说话。”如此,家里也能少些事情。

    甄停云一脸乖巧的应了“我做孙女的,自当孝顺祖母。”

    女儿看着机灵,竟是比自己想象得更好更有用,裴氏心里倒是也多了些喜欢,想了想便从自己手腕上摘下一串碧玺手串,笑道“这是你外祖母当初给我的,倒不是特别值钱的东西,你带着玩儿吧。到时候去给你外祖母她们请安,带上这个,她们见了必也是喜欢的”

    再过几日便是裴家三姑娘的生辰,裴氏是想带着甄倚云和甄停云两姐妹一起去的,也好叫甄停云见见外祖家的长辈,这会儿送这么件“有来历”的东西给女儿自然也是好意。

    甄停云笑着接了下来,算了算自己得来的那些林林总总的东西,觉着自己也算是发了笔小财。

    看样子,这回上京也不是没有好处。

    她都成小富婆了。

    因着陪裴氏去了一趟甄老娘的院子,待得甄停云回去接着练字,写完五张大字后便是用午饭的时候了。

    只得把吹箫的事情留在了午间,偏下午又有裁缝来量尺寸做衣衫,因此等她下午忙完了事情要用晚饭时,天都已经黑了。

    甄停云到不计较这个有吃的就行,吃得早、吃得晚又有什么关系

    结果,她正用饭时,正巧就来了个不速之客甄倚云。

    甄倚云是从女学回来的,虽说女学也有寄宿的学生可屋子多是给外地来的女学生或是家贫的女学生。似甄倚云这样的,多是走读。

    应是才下学,甄倚云身上还穿着玉华女学特有的蓝白色裙衫,腰间系着一条翠色的丝络。这衣衫实是称不上好看,只是甄倚云身量高挑,纤腰盈盈,原就是荆钗布裙也是难掩绝色,便是这么一身衣裙穿在她身上,那也是美貌袅娜,气韵卓然。

    见着长姐过来,甄停云也不得不停了筷子,起身相迎,问道“大姐姐怎么来了”

    甄倚云面上含笑,语声温柔,“后日便是三表妹的生辰了,到时候我们都要去。我便想着与你说一说外祖家表姐表妹的事情”这是裴氏昨晚上交代她的,所以她今日一下女学便来了,自也是为了表现出自己做长姐的友爱和善。

    甄停云对此还真有些好奇。

    虽说按照梦里甄倚云的说法,大表哥裴如松乃是“原男主”,是自己原本的良配,但她对裴如松乃至于裴家的事情都不大清楚,心里也是半信半疑。

    只是,既然是要去外祖家,提前知道些情况,做些准备也是好的

    所以,甄停云顺势点了点头“那就多谢大姐姐了。”

    甄倚云神色温柔,当下便坐下来,笑与甄停云仔细说了说裴家的状况。

    其实,裴家人丁虽比甄家兴旺,可也不算太复杂。裴老太爷娶妻魏氏,膝下二子一女皆是嫡出,分别是;长子裴成梁,次子裴成材,幼女裴沅君。长子膝下一子一女,长孙裴如松,三孙女裴明珠;次子膝下则是三女一子,长孙女裴明珍,二孙女裴明雅,四孙女裴曼丽,次孙裴李如桢。

    这回过生辰的乃是三姑娘裴明珠,因着这是裴家长房嫡出的姑娘,上头还有裴如松这样出众的同胞兄长,竟是比其他几个堂姐妹更得裴老太爷和裴老太太的欢心,这回生辰宴上自是不好出错的。

    甄倚云一向亲近外祖家,说起各人喜好来也是一清二楚,笑着建议道“三表妹尤其爱玉石,妹妹倒可以寻些成色好的玉饰送去,她必是爱不释手的。”

    成色好的玉饰可是很费钱的,虽然甄停云才得了一笔小财却也不舍的就这么给出去,只敷衍的应了一声“嗯,那我再想一想。”

    甄倚云自然也知道这妹妹才刚来,想是囊中羞涩,倒也没有多说。毕竟大面上的礼物,裴氏这做母亲的肯定会准备,总不会丢了自家的脸面,至于事后再送小礼物,那就是姐妹间的情意了。自己也提醒妹妹了,尽了做姐姐的本分,若甄停云还是惹了人厌,那也与自己无干,就只能说明是甄停云她愚钝不开窍

    是的,因着裴氏的提点,甄倚云已是想开了许多。

    这世上最不可战胜的唯有时间。

    当甄停云在乡下陪着甄老娘这么个粗俗愚蠢的老祖母时,甄倚云却是甄父和裴氏的掌上明珠,美丽聪慧,从小读书便不输男儿,时而有妙句慧语,令甄父生出“惜不为男儿身”的感慨。而且,她还凭借自己对剧情的先知,设法拜了何先生为师何先生也是天下有名的才女,哪怕是在里,甄停云也是因为拜她为师,方才有了日后名扬京城的机会。

    只是,既然甄停云已被她留在了乡下,何先生以及名扬京城的才名自然也都成了甄倚云的囊中之物。

    最重要的是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无论是甄父裴氏还是外祖家那些人,她们心里必是更加亲近自己而不是甄停云这个乡下来的。

    事实上,甄停云早就已经输了。

    输了十三年。

    正如昨晚上裴氏所说的那样“她无论如何都是比不得你的,你又何必与她计较这些”。便如这一回,给三表妹过生辰送东西,哪怕自己告诉了甄停云三表妹的喜好,难道甄停云还有钱去买玉饰不成而甄倚云已到了年纪,二月里就要行及笄礼,裴氏为着教她打理家事,早便分了她一个庄子和一个铺子,所以她手头很有些活钱,自然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人情往来也都是宽裕得很。

    所以,甄倚云想开了,她也乐得做个好姐姐,毕竟优势在她这里,总是能压住甄停云的。

    记得前世有个名人就曾说过“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

    这样想着,甄倚云面上笑容愈发温柔,目光如水的看着甄倚云,语声更是柔和“妹妹初来,想是不知,母亲特意选在三表妹的生辰礼上让妹妹露面,也是为妹妹着想。其一,这到底是外祖家,不是外人,便是出了什么岔子总也是能圆过去的,哪怕圆不过去也能帮着遮掩过去;其二,三表妹素来交游广阔,生辰宴上必会有许多京中闺秀,便是燕王府的小郡主可能也会来,到时候再有我做姐姐的从旁引介,你也能认识些年纪相仿的朋友;其三嘛”

    说到这里,甄倚云眨眨眼,笑意温和“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是极好相处的人,便是两位舅母都是大方的,到时候妹妹你又能得到好些见面礼了。”

    这话说的很有些揶揄,不过甄停云听着还真有些小心动。所以,甄停云一脸的感激欢喜,忙道多亏大姐姐与我说这些,要不我还是一头雾水

    呢。”

    甄倚云又坐了一会儿方才起身告辞“我明儿还要去女学,还得回去温书,就不多留了。”

    甄停云送她出了门,叫人将吃到一半的冷饭冷菜摆下去,留六顺和八珍收拾东西,明日搬去甄老娘院子里,自己则是起身去寻甄老娘说话甄老娘早上瞧着就很有些憋闷,少不得要去宽慰一下对方。

    没成想,甄停云才到甄老娘院子边上就已经听到了甄老娘开怀的笑声,根本没有甄停云想象中的憋闷。

    事实上,甄父作为大孝子,可比甄停云这个沉迷学习的孙女更加注重甄老娘的心理问题。所以,甄父一下衙便往家里来,带着裴氏和甄衡哲一起来陪甄老娘用晚饭。

    于是,甄老娘坐在正上首,左手边是儿子,右手边是孙子,一对儿的心肝宝贝,简直是身处人生巅峰,乐得开花,连晚饭都多用了一碗,那笑声更是止也止不住,连院外的甄停云都听见了。

    不得不说,甄停云还真有点儿泛酸还以为您老人家正等我来说话呢,没成想人家左拥右抱正高兴,根本没想起你

    见着甄停云过来,甄老娘忙里抽空的瞥了一眼,撇撇嘴“你怎么来了”

    甄停云“”

    这种重男轻女的祖母真的是好气人哦

    幸好,甄老娘虽年纪大了有些眼花,但还是会看点儿孙女脸色,眼见着甄停云脸上微变,她也回过神来,赶在孙女说话前,急中生智“哎呦,二丫头你可来了你爹给我买了一斤的桂花糕,我说我也吃不了这么许多,可不就等着你来吃嘛。”

    说着,甄老娘招招手,唤了甄停云过去,亲自拿了块桂花糕给人“快吃吧,这京里的糕点味道就是好,新鲜,料足”

    边上的甄父和裴氏都有些怔了再没有想到,似甄老娘这样重男轻女的竟也会有这样疼孙女的时候。

    甄停云却是觉着好受些了,心安理得的接了甄老娘的桂花糕,然后又与甄父、裴氏以及甄衡哲一一见礼。

    甄父对女儿颇是愧疚,便叫她坐在身边说话,温声与她说话“听你母亲说,你今儿一早儿便起来练字,便是午间也没闲着你这样的用功,为父也十分欣慰,只是你年纪还小,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若是累坏了就适得其反了。”

    甄停云吃了几口桂花糕,觉着嘴上有些干,这便伸手从边上到了一盏热茶喝了,这才开口接道“也不是很累呀。早上练完字,我瞧时候不早便把吹箫的事情挪到中午了,等到吃过午饭,饭后背背琴谱吹竹箫也算是消遣了,消遣完了再练字,练得手酸,正好看算术书醒醒脑子。”

    这么一说,甄停云都觉着自己的安排很灵活,也很合理。

    要知道,当初自己和元晦两个赶路的时候,她把纸贴在车厢上练字,那才是真的累人,再有元晦赶自己出去跑马,跑得一身汗,回来接着练字,那会儿从手腕到手指都是发颤的,累得不行

    想起路上那些辛苦,如今这所谓的用功,甄停云真是半点也不觉苦,反倒很有些乐在其中的样子。

    甚至,甄停云还想起了练骑射的事情,顺嘴问一句“爹,女学还有御射两门,我在家看书练字吹箫什么的都还行,御射这两样不好练,这怎么办啊”

    说真的,想起御射没处练,甄停云都想去投奔元晦那处鬼宅了人家别院偏僻归偏僻,边上就是西山,跑马射箭的也都很方便。只是如今回了家,出门也不是很方便,只得先收敛起这念头,问过亲爹再做打算。

    甄父还真没想过这个。

    女学虽说要考六艺,可是许多闺秀都不擅御射,所以女学也就因时制宜,稍稍放宽了要求不擅长这两门的闺秀可以从棋、画、诗、词里选一门作为候选替代,只是这样替代的最高只能得乙。如甄倚云,她马术还好,实在是不擅长射箭,便选了画作为替代。最后的六艺考试里,甄倚云的礼、乐、书、数、御五门都得了甲,只有以画代射也得了个乙,正好是五甲一乙,乃是当之无愧的魁首,便是甄父和裴氏都引以为豪。

    所以,甄父还真没想到甄停云忙成这样还惦记着骑射,口上先赞了一声“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我儿这般用功,实是难得”眼睛不禁往裴氏处看了一眼。

    裴氏会意,接过话来,笑道“咱们城外倒是有个庄子,虽不大,但跑跑马还是可以的,只是你也不必这样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考女学这事是急不来的。你且安一安心,让你大姐姐帮你慢慢准备着,虽今年可能考不中,明年还是有希望的。”

    虽说昨日里,甄老娘便已经说到了甄停云要考女学这事,可无论甄父还是裴氏都没放在心上甄停云自小陪着甄老娘在乡下,他们最是知道甄老娘的性子和乡下地方是什么样。所以,甄停云能认得字,字写得不错,已经堪称奇迹,考女学那是不必想的了,他们是真不相信甄停云能考中女学。偏甄停云如今又是练字、又是吹箫、又是看算术,还惦记着练习骑射,裴氏和甄父看在眼里都觉女儿急功近利,性子未免太急躁了。

    甄停云抬起眼去看裴氏,抿了抿唇“娘也觉得我考不中吗”

    裴氏一顿“我只是觉得,为人处世,当脚踏实地。”

    甄停云侧头看她,忽而一笑,眉眼弯弯笑“娘,要不打个赌吧若我考中女学,您就把城外那个庄子给我”

    其实,那个庄子裴氏已是给了长女甄倚云,叫她打理着,已算是长女以后的嫁妆了。可如今甄倚云这样说,又是这般模样,裴氏心头一跳,不知怎的竟生出几分不耐和烦躁来。

    她沉默片刻,方才道“若你考得中,一个庄子算得什么”

    仿佛没看出裴氏的言不由衷,甄停云闻言反是抚掌一笑“有娘你许给我的庄子,我可得再努力些”

    甄父原想劝女儿注意身体,劳逸结合,可看着女儿神气活现的小模样又把话咽了回去罢了,到底不是大事,女儿高兴便好。

    裴氏本还想着给女儿请个先生,补一补落下的教育,偏此时这般话赶话的,她心下微恼,便将请先生的话咽了回去,心里想的是小丫头才从乡下小地方来,难免自视甚高,叫她跌一跤,吃个亏,磨一磨性子,也是好事,也能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只有甄老娘在旁跟着点头,很是欢喜,当机立断的把事给敲定了“这是你娘给你添妆呢,还不谢谢你娘”

    甄停云也依言起身谢过裴氏。

    被这一对活宝祖孙一堵,裴氏心里多少也有些憋闷,连话都少了许多,只有甄父乐见一家和乐,依旧在边上和稀泥。

    几人说了些话,眼见着时候不早,方才起身要走。甄停云本想留下陪甄老娘说说话,见甄老娘面有倦色,就没多留,先回去了。

    结果,甄停云这一回去,倒是正好撞见了自己院里的一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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