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可以吗？”
这话一说出来，萧恒感觉到一阵久违的紧张。就仿佛他又回到了三年前，还只是个少年的他满心忐忑的等着面前少女的回答――
“可以。”
两道声音有着一瞬的重合，紧接着，萧恒记得当时婉婉说的是――
“这块手帕就给你了，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再做一块。”
他满心欢喜地接过了她手中崭新的绣帕，像对待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保管了起来。
只是……他等到的却是她的死讯，冰冷的容颜，再也没能等到那块绣帕……
“陛下？陛下？”
唐颜说完那句“可以”后，迟迟没等到萧恒的回话，不由出声叫了他几声，就见萧恒像是猛然回神一样，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又问了一遍，道：“可以吗？”
“……可以。”唐颜道：“那陛下想要什么样的花样？”
“荷花。”萧恒用手指摩擦着那朵荷花，沉默片刻，道：“只要荷花就可以了。”
“好。”唐颜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道：“奴婢会尽快做出来的。”
“麻烦你了。”萧恒刚说完这句话，就见唐颜又拿起了墨条，像是又要开始磨墨了，忙道：“你等一下。”
唐颜依言停下，歪头看他，道：“陛下还有什么事吗？”
“墨够用了，不用磨了，还有……”眼看着唐颜终于放下了墨条，萧恒松了口气，有点别扭地道：“……你是不是在生气？”
……生气？
唐颜略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却没成想她的沉默被萧恒误以为了默认，就眼见着面前的人懊恼地揉了揉额，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突然开口，一连串地道：
“朕知道早上直接把你赶走是朕的不对，但竹林那边风大也确实是事实。如果你真的很想出去透透气的话，最好别去那边，风太大，你可以换个地方待着，这次朕保证不会再赶你回去。”
“奴婢没……”
萧恒微垂着眼眸凝视着唐颜，同时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道：“你再忍忍，等身体好了什么地方都能去，你现在最当紧的还是要把身体养好。”
“奴婢真的没……”
“所以……你现在可以继续笑了吗？”
……什么？
什么都说出来了，也不差这一句了，萧恒偏过头不看她，却露出了自己红红的耳尖，道：“你从今早到现在，都没再笑过一次。如果你不生气了，是不是就会笑了？”
唐颜忽的抿唇笑了，眉眼弯弯，眼眸中像是汇聚了星星，亮晶晶的。
她倒不是因为萧恒的话才笑的，而是觉得，此时萧恒故意不看她，却又偷偷红了耳朵的模样，真的……很可爱。
唐颜伸手戳了戳萧恒的胳膊，唤道：“陛下。”
“怎么了？”萧恒一回头，正好迎上了唐颜明媚的笑脸。他看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又迅速转过了头，这次连身子都背对着她，从唐颜的角度，只能听到他带着点恼意的声音传来――
“你笑什么笑？”
唐颜：“……”我有点委屈，但我不说。
“……还不快去磨墨，不好好干活的话，小心朕把你赶走。”
唐颜看着他同手同脚的背影，好心地提醒道：“陛下，门在那边，还是说，您要歇息一会儿？”
唐颜终于看到了萧恒的正脸，只是脸色不是特别好看……黑的像锅底一样。
连声音都降了几个度：“朕想干什么都跟你无关，你还不快去磨墨。”
唐颜默默指了指那个快要溢出墨来的砚台，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萧恒意识到――他此时的行为真的很无理取闹。
只可惜萧恒他一点都没意识到不说，反而还更加的无理取闹起来――
“再磨一砚，这个就留给朕备用，朕晚上需要用很多。”
唐颜突然微微一笑，道：“好的，奴婢遵旨。只是……陛下晚上一定要用完呀。”
不知怎的，萧恒感觉自己后背有点发凉，但他还是强撑着道：“好好磨，一会儿朕回来要检查。”
看着唐颜微笑的脸，萧恒脸上仍是一派淡然，心里却有点慌，脚步匆匆，逃也似地离开了正殿。
萧恒走出正殿，在不远处的拐角遇见了等候多时的暗九。
萧恒之所以会出来，一方面是因为暗九传来了消息，另一方面……也是他不想承认的一点。
……他才不会因为她的一个笑就落荒而逃的。
虽然自家主上依旧是面无表情，但暗九隐隐觉得主上的心情应该不错，他定了定神，拱手道：“主上，属下调查出结果了。”
“据属下调查所得，丁姑娘和碧叶姑娘之前没有丝毫交集。碧叶姑娘也是因为三年前主上您登基选宫女入宫才来到京城的。”
萧恒黑眸深处隐隐有一簇火慢慢燃了起来，他道：“你确定吗？”
“属下可以以性命担保。而且，”暗九拿出了一块绣帕，在手上平铺展开，道：“主上请看，这是属下问寿祥宫的人要来的，是碧叶姑娘之前绣的东西。”
那方绣帕上绣的同样是荷花，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暗九垂眸，继续道：“属下来之前特意问了之前的绣娘，她很肯定地告诉属下，这两块绣帕绝不会是一人绣的，因为论谁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提升这么高的水平……如果真的说起来，前两块，应该是同一人绣的。”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暗九很难形容这一瞬间主上的神情，欣喜若狂中，又夹杂了一点偏执到底的疯狂。情绪深处似乎还隐藏了什么，只是还不等暗九察觉到，就已被萧恒尽数收入了眼底。
萧恒一手扶额，低低笑了起来。另一只手，不自觉捂上了心口，那里，重新燃起了一簇明媚的火焰，上面刻着的，是他心上人的脸。现在，又再度亮了起来，燃尽他的骨血，让他再次找到了方向。
他的光，他的唯一，终于回来了。
……
唐颜觉得萧恒有点怪怪的。
怎么说呢……具体哪里怪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现在的他，和下午的时候，简直是判若两人。
就比如说现在。
唐颜面无表情地转头，记不清是第一百零几次捉住了那道偷偷看她的目光，道：“陛下有何吩咐？”
双目对视，萧恒却丝毫不见慌乱，反而唇角含笑，声音轻柔，指着面前的灯盏，道：“灯有点暗了。”
“那奴婢剪一剪。”话毕，唐颜拿起放在一旁的小铜剪，朝灯芯伸去，还没等她把外面的灯罩拿下，就被一只横插过来手夺下了剪刀，同时迅速的完成了去灯罩剪灯芯拨烛火等等等等一系列的事情。
最后，带了一点温度的小铜剪被重新塞进了唐颜的手中，还附赠了一句格外怜香惜玉，但在唐颜耳中跟无理取闹没什么两样的话――
“小心烛火烫手，还是我来吧，我可以的。”
……不是，你这么厉害你叫我做什么？？？
行吧，唐颜面无表情地想，她收回刚刚的话，萧恒他，还是跟下午一模一样，一样的无理取闹。
萧恒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一门心思地继续想着如何让唐颜开心。
恰好目光掠过案上那方满满当当的砚台，萧恒没多想，张口就是：“辛苦你下午磨墨了，你放心，我会……”
在扫过紧挨着那一方砚台后面的一连串目测有五六个盛满了墨的各色砚台后，萧恒的声音哑了一瞬，但想想下午唐颜的那个微笑，萧恒还是坚强的把话说完了，声音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我会把它们全部用完的……”
“那就好。”唐颜满意地笑了，道：“陛下加油哦，奴婢相信你可以的。”
萧恒挤出一抹笑回了过去，心里想的却是――
等明天奏折发到各位大臣手中后，他们就会发现，今天的陛下，话格外的多。
……
一方面是因为奏折是真的多，另一方面……是为了把唐颜磨的墨给用完，萧恒整整批阅到了丑时，才终于结束掉了一天的工作。
萧恒合上最后一本奏折，同时朝一旁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唐颜被烛火照的暖洋洋的侧脸，以及……半睁不睁的一双眼眸。
萧恒好笑地唤了一声，道：“碧叶？”
唐颜瞬间睁开眼睛，迷蒙地眨了眨眼后，才终于清醒过来，偏头道：“奴婢在，陛下有什么事吗？”
萧恒看着她那双看似清明实则困到都无法聚焦的眸子，拽着她衣袖让她坐在自己旁边，道：“饿不饿，一会儿用点宵夜吧。”
唐颜“哦”了一声，慢慢回过了神，见萧恒面上一直带笑，再加上她确实还有点懵怔，便道：“那奴婢一会儿可以坐着给陛下布菜吗？”
“当然可以。”萧恒不知道，他现在脸上的笑有多纵容。
等宵夜上来之后，萧恒唇角噙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唐颜。
或者，具体点说，是盯着唐颜的手，看着她执筷的手丝毫没有停顿地避开了那三道他根本就不能吃的菜，直直地落在了四道菜中他唯一能吃那道菜上。
萧恒的目光凝固了，唇角的笑也慢慢的被他收敛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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